自从胤禛对泠雪底牌的了解后，震惊和忌惮渐渐沉淀为难以言喻的“与有荣焉”。
这丫头，手段通天，心思莫测，但他……似乎也能接受。
这日休沐，难得清闲。
胤禛处理完手头几份紧要公文，抬眼看了看窗外秋高气爽的天色。
他想起前几日泠雪念叨着想去看望二哥胤礽，便放下朱笔，起身去了听雪轩。
一进院门，就看见泠雪正蹲在桂花树下，拿着个小铲子挖着什么。旁边放着个精致的小竹篮，里面已经铺了一层湿润的苔藓。
“做什么呢？”
胤禛走过去，低头看她。
泠雪闻声抬头，眼睛亮晶晶的。
“四哥你来得正好，帮我挖点松针土，要那种黑黑的、带点松香的。”
胤禛：“……”
松针土？这丫头又在搞什么名堂？
“要这个做什么？”
他皱眉，看着那双沾满泥的小手。
“养花呀。”
泠雪理直气壮，“我新得了几盆兰花，得用松针土配着养。”
她说着，把小铲子塞到胤禛手里。
“喏。你劲儿大，帮我挖点，那边墙角那棵老松树底下肯定有。”
胤禛看着手里那把沾满泥巴的铲子，再看看泠雪那张写满快干活的明艳小脸，额角青筋跳了跳。
他堂堂雍亲王……沦落到在院子里挖土？
“苏培盛。”
他沉声唤道。
“奴才在！”
苏培盛立刻从院门口探出头。
“去，挖一筐松针土来。”
胤禛把铲子丢给他。
“嗻。”
苏培盛麻溜地接过铲子，小跑着去了。
泠雪撇撇嘴：“没劲。自己挖多好玩啊！”
胤禛懒得理她，走到石桌旁坐下，拿起泠雪喝了一半的桂花蜜茶，自顾自倒了一杯。
“收拾一下，”
他抿了口茶，声音平淡。
“待会去西五所，看看二哥。”
“真的？”
泠雪眼睛瞬间亮了。她立刻扔下手里沾泥的铲子蹦起来。
“我这就去换衣服。等我啊！”
话音未落，人已经像阵风似的冲进了屋里。
胤禛看着她雀跃的背影。去看二哥……她就这么高兴？
半个时辰后，西五所听松居。
胤礽如今的日子，倒真如他所说，彻底不争了。
阴影褪去，他更像一个寄情山水的闲散宗室。
每日读书、写字、抚琴、侍弄花草，眉宇间那份曾经的阴郁和沉重，似乎真的被岁月和泠雪的温柔冲淡了不少。
只是，每次见到泠雪，他不再掩饰自己对泠雪的渴望和依赖，那份争宠的心思，在平静的表象下，暗流涌动。
“二哥！”
泠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院子的宁静。
胤礽闻声抬头，看到并肩走来的胤禛和泠雪，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随即被温和的笑意取代。
他放下棋谱，站起身：“老四？皎皎？你们怎么来了？”
“带她来看看你。”
胤禛声音沉稳，目光扫过胤礽红润的气色和院子里生机勃勃的菊花。
胤礽穿着一身素雅的竹青色常服，面前摆着一盘棋，自己与自己对弈。
阳光洒在他身上，却掩不住他的那份深入骨髓的孤寂。
“二哥。梅花酥！”
泠雪献宝似的打开食盒，里面是几块做成梅花形状、粉白相间的精致点心。
“用梅花瓣和蜂蜜调的馅儿，尝尝？”
她拿起一块，自然地递到胤礽嘴边。
胤礽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细细品味，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嗯……甜而不腻。皎皎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二哥这里有新酿的果酒，来一点可好？”
“好啊。”
泠雪拿起酒杯尝了尝，清爽的葡萄味。
“好喝。”
泠雪眼神亮晶晶地品尝，胤礽吃着泠雪带来的梅花酥，但眼神就没离开过泠雪。
他一边吃，一边目光灼灼地看着泠雪，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人。那眼神里的缠绵和深情，毫不掩饰。
胤禛沉默地喝着酒，眼神落在庭院角落一丛秋菊上。他周身散发着低气压，让原本就有些凝重的空气更加沉闷。
胤礽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目光转向胤禛，唇角勾起弧度。
“四弟最近似乎很忙？听说户部的差事……不太顺？”
胤禛抬眼，对上胤礽那双带着探究和一丝玩味的眼睛，声音平淡：
“劳二哥挂心。差事而已，总有难处。”
“哦？”
胤礽挑眉，语气意味深长。
“是吗？我还以为……是后院不太平，分了四弟的心呢？”
他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泠雪。
“皎皎性子跳脱，怕是给四弟添了不少麻烦吧？”
胤禛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他直直看向胤礽：“二哥多虑了。皎皎很好。府中…也很安稳。”
“安稳？”
胤礽轻笑一声，目光转向泠雪，眼神瞬间变得柔和。
“皎皎没受委屈吧？若是有人敢欺负你，二哥虽然……如今是个闲人，但护着你的本事，还是有的。”
胤禛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放下酒杯，杯底磕在矮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二哥！”
胤禛的声音冷得像冰。
“府中之事，不劳二哥费心。皎皎是我的福晋，自有我护着，无需旁人插手。”
“旁人？”
胤礽的笑意也冷了下来。
“四弟这话未免太见外了。皎皎……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妹妹。她的事，我管定了。”
胤礽看着她专注喝酒的侧脸，唇瓣粉嫩饱满……
他心头一动，难以抑制的冲动涌了上来。
“皎皎……”
他声音低沉且暗哑。
“嗯？”
泠雪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胤礽在泠雪毫无防备的目光中，凑上前，温热的唇瓣，轻轻地清晰地印在了她的额头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酒香，还有胤礽身上淡淡的檀香气息，将泠雪包围。
“胤礽！”
一声低吼炸响。
胤礽缓缓抬起头，唇上还残留着泠雪额头的微凉和柔软。
他看着胤禛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没有退缩，反而勾起近乎挑衅的、带着苦涩和疯狂的微笑。
“怎么？”
胤礽的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
“老四…你急什么？我亲一下我的皎皎……不行吗？”
“别忘了……我们说好的……争宠。”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
“你！”
胤禛拳头紧握。
“二哥！”
泠雪的声音响起，清脆，冷静。
她挡在了两个剑拔弩张的男人中间。她脸上没有惊慌，没有羞涩，只有被打扰了酒兴的不悦和近乎无奈的清醒。
她伸出手，一手一个，极其自然地分别握住了胤禛和胤礽的手。
胤禛的手冰冷僵硬，带着薄茧。
胤礽的手微凉，指骨分明，带着一丝颤抖。
“四哥……”
泠雪转头看向胤禛，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二哥也是关心我。你凶什么凶？吓到我了。”
胤禛：“……”
他看着泠雪那双无辜的眼睛，心头翻腾的怒火像是被浇了一盆温水，熄了大半。
“二哥……”
泠雪又转向胤礽，声音放得更软，带着点哄劝。
“四哥他就是嘴硬心软，他对我可好了！今天还是他主动带我来看你的呢！”
胤礽看着她那双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睛，听着她软糯的声音，心头只剩下带着酸涩的柔软。
泠雪握着两人的手，轻轻晃了晃，像在安抚两个闹别扭的孩子。
她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声音轻快起来。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加起来都半截黄土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拌嘴？”
“来来来，喝酒！吃点心！”
她说着，松开两人的手，拿起酒壶，给胤禛和胤礽都重新斟满了酒。
然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在胤禛和胤礽的目光注视下，微微倾身，极其自然地在胤禛紧抿的、冰冷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触感温软，如同羽毛拂过，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胤禛身体一僵，耳根瞬间爆红。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泠雪。这丫头她、她竟敢当着胤礽的面！
没等胤禛回神，泠雪已经直起身，又转向了胤礽。
在胤礽同样错愕的目光下，她同样倾身，在他微凉的苦涩的唇上，也轻轻啄了一下。同样的温软。
胤礽的身体也僵住了，呼吸停滞。一股暖流冲上头顶。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膛。
泠雪做完这一切，像没事人一样，拿起一块梅花酥，塞进了自己嘴里。
腮帮子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说：
“嗯。好吃！”
“这下……公平了吧？”
她眨巴着大眼睛，仿佛刚才那两个惊世骇俗的亲吻，只是吃点心的前奏。
胤禛和胤礽：“……”
两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动不动。
空气中只有葡萄果酒的香甜气息还在无声流淌。
胤禛耳根的红晕迅速蔓延到脖颈，心中是难以言喻的悸动。
胤礽则像是被巨大的幸福砸晕了头，眼神迷蒙，唇上残留的温软触感让他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泠雪嚼着梅花酥，看着两人截然不同却同样精彩纷呈的表情，满意地弯起了嘴角。
她拿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美滋滋地喝了一口。
“好啦！”
她声音清脆，打破了死寂。
“酒也喝了，该和好了吧？”
“再吵……下次就谁都分不到好东西了哦！”
她晃了晃空了的点心碟子，眼神狡黠。
胤禛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想把她按在怀里狠狠教训一顿的冲动。
他端起酒杯，酒液滚过喉咙，却压不住耳根的滚烫。
胤礽也端起酒杯，目光却依旧黏在泠雪脸上，温柔和失而复得般的狂喜充斥在眼中。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笑意：
“好……听皎皎的。”
胤禛和胤礽隔着矮几，目光短暂地交汇了一下，又迅速移开。
一个耳根通红，眼神复杂。一个唇角含笑，眼神炽热。
而坐在中间的泠雪，满足地啃着最后一块梅花酥，眼尾那颗小小的痣在光线下跳跃着，像一颗璀璨的星星。
“……我知道。”
她又转向胤禛，眼神清澈坦荡，没有丝毫闪躲：“四哥……”
“……你也知道。”
她顿了顿，目光在两人脸上缓缓扫过，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说过……”
“……我心里有你们。”
“这话……”
“……算数。”
“但……”
“……不是让你们这样吵的。”
“吵来吵去……”
“……点心都凉了。”
她说完，轻轻拍了拍胤禛的手背，又捏了捏胤礽握着点心的手指。然后，她走到石桌旁，拿起食盒里剩下的完好梅花酥，分别递到两人面前。
“喏，”
“一人一块。”
“不许抢。”
“不许再吵。”
“再吵……”
“……下次没点心吃了。”
她语气轻松，带着点哄小孩的意味，眼神却异常认真。
胤礽怔怔地看着手心里那块摔坏的、又被泠雪放回来的梅花酥，再看看她递到面前那块完好的。她指尖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他的手心。她的话，像一阵清风，吹散了他心头翻腾的戾气和绝望。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紧紧攥住了那块点心，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冰冷的石桌上。
胤禛看着手背上那只柔软却带着安抚力量的手，再看向泠雪那双清澈见底、坦荡无波的眼睛。她眼底那份平静和笃定，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他心头熊熊燃烧的妒火。他紧握的拳头，在她的轻拍下，缓缓松开。他看着递到面前的梅花酥，又看看对面低头垂泪的胤礽……
许久，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僵硬地，伸出手，接过了那块点心。
他没有吃，只是紧紧攥在手心。那点心的温热，似乎透过掌心，一直熨贴到了他冰冷的心底。
敞轩里，只剩下风吹残荷的沙沙声，和胤礽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泠雪站在两人中间，阳光透过稀疏的枫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耳垂上那对温润的珍珠耳环，在秋日的阳光下，闪烁着柔和而坚韧的光芒，仿佛无声地见证着这场醋海风波的平息。
她拿起最后一块梅花酥，自己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
嗯……
……味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