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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那夜翻墙的安慰后,泠雪发现自己的本事又长进了,翻墙越走越熟练。

太子胤礽被关在咸安宫偏院,日子表面上看着是挺惨:高墙深院,守卫林立,名字在紫禁城几乎成了禁忌。

可实际上。

泠雪愣是用富得流油的钱财,还有这些年攒下的、遍布紫禁城的势力,硬生生给二哥打造出了一个“高级幽居”。

外头侍卫每天递进去的食盒,永远藏着道玄机。

可能是喷香的酱爆鸭,可能是刚出笼屉的蟹黄小笼包,甚至还有她独门秘制的玫瑰露奶酪冻,解郁安神第一名。

身上盖的早早换上了又轻又暖的新蚕丝被,被芯里头悄悄塞了熏过的淡雅安神香的珍珠棉。

内务府不小心送来的几盆生命力旺盛的绿植,高级银丝炭烧起来没烟没味还暖和。

总之,表面上胤礽是圈禁,实际小日子过得相当滋润舒坦。

守卫们拿了丰厚的辛苦费,一个个成了睁眼瞎。只要那位翻墙的昭明格格动静别整太大,大家都心照不宣。

胤礽人也渐渐缓过来了。虽然还是瘦,眼神也沉,透着疲惫沧桑,但至少不再是那副绝望到碎裂的样子了。

偶尔泠雪趁着月黑风高溜达过去看他,他会沉默地接过那些精致的吃食,再默默递给她一杯自己泡的清茶。

两人也不怎么说话,有时就着月色对坐一会,气氛有种奇特的平静。

“皎皎,可有想过未来?”

胤礽没由来地突然发问,泠雪也认真思考了他的问题。

“说实话,二哥,我未来想开一家最大最受欢迎的点心铺子。”

这确实是泠雪目前最想要的未来。

胤礽被她这回答弄得一愣,没绷住,嘴角抽了一下,想笑又觉得不合时宜。笑意在嘴角慢慢沉了下去,变成了另一种更复杂的东西。

“我是说,如果未来的皇帝不是个好的,或者他若是容不下你,你要如何自处?”

泠雪正捏着一块糕点往嘴里送,她没回答,只是微微歪着头,清澈的眼睛里映着胤礽严肃而忧虑的脸庞。

她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如果”。

“二哥,你担心这个啊?”

她的声音依旧清脆,却少了嬉闹,多了一丝通透的平静。

胤礽没说话,沉沉地看着她,等待她的答案。

他知道她聪明,知道她手里有很多底牌。但他更知道,在绝对的皇权面前,任何底牌都可能失效。

泠雪忽然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有点狡黠的笑容。

“不过说到底,要么他想要我的命,要么想把我关起来,无非这两种吧。”

胤礽眉头紧锁,这正是他最担心的。

泠雪却像是说着什么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语气轻松:

“那他要我的命,我就跑。我不会等他来杀我的。”

她晃了晃自己纤细却蕴含着惊人力量的手腕。

“实在不行就跑路呗。就算跑不掉,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泠雪轻松的笑意凝固成带着寒意的弧度,眼神中流露出不易察觉的冰冷,但转瞬即逝。

“要是他想把我关起来……那更简单了。紫禁城的墙再高,能有我翻不过去的?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十次,实在不行我就挖地道……”

她眼睛滴溜溜一转,凑近胤礽,压低声音,

“…我能挖地道。反正我有钱,找人偷偷挖一条通到你这王府后院的。到时候我吓你一跳。”

“……”

挖地道?通到他后院?

他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某天他正在喝茶,脚边地板突然掀开,钻出个拎着食盒的富察泠雪……

这画面太美他不敢想,嘴角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噗嗤。”

这次胤礽是真没忍住,给气笑了。

他抬手扶额,无奈地摇头:“皎皎,你这脑子里整天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怎么是乱七八糟呢?”

泠雪坐直身体,她掰着手指头数。

“你看,我有钱,有人有力气,谁能真把我怎么样?”

她看着胤礽带着忧虑的眼神,忽然收起那点玩笑的神色,眼神变得异常清亮而坚定:

“二哥,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吧,我脑子够清醒,知道什么时候该跑,什么时候该藏。没有人能困得住我。”

胤礽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窝在软椅里,明艳的侧脸。她的话,带着自由气息的风,吹散了他心头积压的沉重阴霾。

是啊……他差点忘了。

眼前这个丫头,从来就不是什么需要依附他人才能生存的娇弱花朵。

她富察泠雪,骨子里那份蓬勃的生命力和对自由的执着渴望,或许……才是她在这世间最强大的护身符。

另一边,泠雪与四阿哥胤禛的交锋,也逐渐成了紫禁城一道别致的风景线。

胤禛目睹泠雪安慰胤礽全程后就无声隐退了。

可自那以后,但凡泠雪在宫里做点什么出格事儿——比如溜达到没人的御花园角落想试试新得的一把精巧小弩,结果差点把一位迷路老贵人的发髻当靶子射穿了……

四阿哥胤禛绝对像掐着点似的,一脸严肃地出现在现场。

不说话,就顶着那张扑克脸,目光跟冰锥子一样戳她,仿佛在无声质问她。

“你就不能消停点?”

可奇怪的是,每次她那点小麻烦都会莫名其妙被抹平。

久而久之,泠雪品出点味了。

于是她胆子更肥了。

御花园里,她抱着一堆新摘的石榴准备去祸害咸安宫的守卫,迎面就撞上了刚从户部衙门回来的胤禛。

泠雪眼睛一亮迎上去。

“四哥。户部算账累不累?尝尝这个,可甜了。”

说着直接塞了个饱满的红石榴过去。

石榴皮凉凉的,硌着胤禛带着薄茧的掌心。他垂眸看着手里这颜色喜庆的果子,再看看旁边那张眼神亮得晃人的脸,想说什么训斥她毫无规矩的话,却终是没开口。

只是板着脸把石榴攥紧。从鼻子里低低地“嗯”了一声。

小泠雪笑得眼睛弯弯,抱着她的石榴溜走了。

留下胤禛站在原地,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石榴,似乎也没那么刺眼了。

日子就这么温温吞吞、暗流涌动着过去。

咸安宫偏院那点猫腻。这紫禁城,哪有什么真正的秘密。

不过是看谁的脸面更金贵罢了。看在泠雪求情的情分上,也念及里头终究是他的亲骨肉……老皇帝选择了默许。

可这份默许,终究带着一根无形的刺,扎在康熙心头最软的那块肉上。这份煎熬,让老皇帝眉宇间的沟壑更深了。

小泠雪靠在暖榻上晒太阳,看似懒洋洋,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康熙身上那份日益沉凝的痛与累。

这样耗下去不行。她决定给这对别扭父子搭个台子。

机会很快就来了。

一场秋猎后,康熙帝有些受寒,小憩了几日。

小泠雪趁机撒娇:“皇阿玛。您看您,出去跑马追兔子也不知道披着点,风寒了吧。”

她边抱怨着,边捧着一碗熬得香浓的雪梨羹,凑到康熙跟前。

“快喝了暖暖。”

康熙喝了一口甜羹,暖意顺着喉咙下去,连带着紧绷的神经也松了些。

小泠雪见他眉宇舒展了一些,立刻趁热打铁,假装不经意地叹口气。

“唉……您说您和我二哥,一个在外头操劳得生病,一个在里头闷着胡思乱想……真是别扭透了……”

她边嘟囔边顺手扯了康熙的袖子一角搓着玩。

“闷着闷着,脑子都容易闷坏了……”

康熙端着碗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瞥她。

“你又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

泠雪一脸我很了解你俩的表情。

“我天天跑内务府打听那些杂七杂八的闲事。可听说了,咸安宫那位,人都瘦脱相了,眼神都呆呆的,话也不会说了。怕不是关傻了?到时候心疼的不还是您?”

她的话半真半假,还添油加醋。

老皇帝握着碗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脸色复杂。

泠雪见有门,赶紧继续拱火,声音压低了几分。

“皇阿玛…要不…悄悄看一眼?看看他是不是真傻了。要没有傻的话……您给他点教训骂一顿也解气啊。”

她仰着小脸,全是贴心小棉袄的神色。

康熙看着她那张写满“为你好”的明艳小脸,再看看手里那碗羹汤,沉默良久。

帝王心深似海,翻涌着忐忑与期待。

最终,千言万语化作了碗中羹汤的一圈涟漪。他放下碗勺,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挥了挥手。

“……罢了,传他……过来吧。”

泠雪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了一半。

地点选在畅春园一个僻静的临湖水阁。

泠雪特意没让太多人伺候,只留了几个心腹的老太监在外面远远守着。

她亲自在水阁里点了带点柑橘调的安神香,摆上了两盏刚沏好的碧螺春,还特意放了一盘胤礽小时候就爱吃的马蹄糕。

她自己则像只慵懒的猫一样,蜷缩在窗边那个铺了雪白羊绒毯的贵妃椅上。

阳光正好落在她身上,晒得她昏昏欲睡。她选择这个位置,既能看清全局,又不至于太突兀,万一情况不对她还能随时转移注意力。

水阁外的木制回廊上,传来轻微又沉重的脚步声。

康熙帝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椅里,背脊挺得僵直,他手边那盏温热的碧螺春,一口未动。

脸色冷硬得如同石雕,眼神直直盯向门口。

门被轻轻推开。胤礽走了进来。

一身洗得发白却干干净净的内侍常服,身形清瘦了不少,肩背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感。

当他抬起头,那双曾经意气风发、如今蒙尘的眼睛,猝然对上康熙锐利审视的目光时,水阁内的空气似乎瞬间凝固。

没有想象中的痛悔泣诉,也没有故作坚强的倨傲。

胤礽的眼神极其复杂,疲惫、看清后的茫然、甚至还有一点点的麻木。

他默默站定,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就沉默地承受着康熙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怒火和失望。

父子间那股无声且巨大的张力碰撞、撕扯,几乎让人窒息。

康熙帝看着儿子这副麻木疲惫的样子,胸口剧烈起伏几下,一句夹杂着心痛与厉色的质问,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混账!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可还对得起列祖列宗?可还对得起朕这些年对你的期许?”

泠雪担心地看向胤礽。

然而,胤礽的辩解或顶撞并没有出现。

他反而在康熙的厉喝后,缓慢地抬起眼,那眼神里的是深埋至骨的疲惫和认命。

“皇阿玛。”

胤礽的声音沙哑低缓。

“您……教训的是。”

康熙愣住了。他准备好迎接辩解、狡辩、甚至怨恨……

唯独没料到是这样一句肯定?

胤礽没有回避康熙惊愕的目光,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唇边竟缓缓牵起一丝惨淡的笑容,一字一句,砸在水阁光滑如镜的金砖地上:

“儿臣……不堪为储。”

“那个位置太煎熬……儿臣不堪重负。”

“皇阿玛,”他微微仰起头,目光投向外面高远宁静的晴空,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求您……废了儿臣吧。”

死寂!绝对的死寂!

水阁里只剩下胤礽那带着解脱般的话语飘荡。

窗边蜷在羊绒毯上的泠雪,瞳孔猛地收缩,万万没想到太子二哥竟然自请废除?

历史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吗?泠雪的手不自觉地攥起。

康熙帝更是如遭雷击。一贯威严的面孔上难以置信。

一股前所未有的剧痛猛地攫住了康熙,这痛意瞬间冲垮了他故作强硬的面具。

他猛地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甚至晃了一下!他第一次真正看清了站在眼前这个被他一手培养、一手捧上高位却又亲手摔落的儿子。

原来他的太子,承受的煎熬,以及阿玛的期许和猜忌,将他压到如此地步?

“你……”

康熙的声音有细微的颤抖。他想说什么斥责他的软弱?

可所有的言辞,在那双布满血丝、盈满泪光的灰败眼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到可笑。

一滴滚烫浑浊的泪水,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挣脱了老皇帝紧锁的眼眶。速度极快到立刻不见踪影。

水阁里的时间,彻底凝固了。

窗边美人靠上,泠雪无声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清晰地看到了康熙眼角迅速晕染开的湿痕。也看清了太子二哥在那滴泪砸落时,眼底那片死寂似乎被狠狠撞动了一下。

他嘴唇微张,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微不可察的气音。

关键时刻,成败在此一举。

泠雪猛地从贵妃榻上弹起来,连鞋都没顾上穿好,光着脚丫“哒哒哒”几步就蹿到了这俩父子中间。

“皇阿玛!二哥!”

声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惊慌”,像是被眼前局面吓到。

“你们怎么了?”

她左看看右看看:“一个两个都不说话,二哥你快说!是不是气着皇阿玛了?快认错!”

她巧妙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空间,强行将话题拉回到“父子置气”的常规剧本。

康熙似乎被唤回了点神智。

他侧过脸,用袖子飞快地拭去脸上那道泪痕。再转过头时,脸色依旧阴沉,眼神却死死锁住胤礽质问:“……你给朕说实话。今日这些话……是你的真心?”

康熙的话没说完,眼神射向泠雪,包含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被戳破心事的狼狈,像是在斥责:是你撺掇他来气死朕的?

“皇阿玛。”

泠雪立刻秒懂。

“儿臣只是觉得二哥总憋着不好,想让您开解开解他。谁知道他会说浑话呀。”

她转而瞪向胤礽。

“二哥。你说!你是不是烧糊涂了?”

胤礽耳边是泠雪那带着夸张情绪“斥责”。

千言万语冲上喉咙,最终在那两双强烈注视的目光下,冲破了所有麻木和死寂,化作爆发般的倾诉。

“儿臣不敢欺瞒皇阿玛。”

胤礽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苦。

“儿臣并非有意忤逆。眼前是堆积如山的国事奏报,耳边是无数官员勋贵的拉拢攀附与攻讦构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行差踏错一步,辜负了您的期许……更害怕……连累了她……”

他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无尽的悲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儿子……真的扛不住了。”

他终于崩溃,额头重重地磕在金砖上,发出闷响,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将那深埋于心的、连自己都未必能完全直视的惊惧、痛苦、挣扎……彻底暴露在冰冷的空气和帝王父亲的眼前。

康熙帝僵直地站在那里,他看着底下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儿子,此刻匍匐在地,身体因为那宣泄而出的的痛苦而剧烈起伏。

那些话语,堆积如山的压力、无处不在的构陷算计、对辜负期许的恐惧、对牵连所爱的忧虑……每一个字,都狠狠砸在他心头。

老皇帝极其缓慢地坐回了那张沉重的椅子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秋日晴空。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

泠雪发现康熙帝这会的心思完全没在她和胤礽身上,就悄悄伸出手,在胤礽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她用眼神温柔地告诉他:别怕,我在呢。

泠雪无声地吁了一口气。

虽然过程惊心动魄,结局也算不上美满……

但至少……这场埋藏了太多误会、期许、恐惧和隔阂的深水炸弹,算是引爆了。

康熙回过神来时正好看到了泠雪安慰胤礽的动作,有种自己家傻儿子祸害算半个自己家的视若珍宝的掌上明珠,感觉怪膈应的。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先生什么气了。

“爱新觉罗· 胤礽,封为理郡王,挪到……西五所清音阁边上的听松居,老老实实待着修身养性,不许出宫门半步。”

“谢皇阿玛恩典。”

胤礽似乎还没缓过神来,愣在原地。泠雪见状,赶忙用力拉了拉他的衣袖。

胤礽这才如梦初醒,连忙与泠雪一同行礼谢恩:“谢皇阿玛恩典。”

成了!西五所,听松居。靠近皇家档案库,名义上是“关押”,实际是风景秀丽又偏僻的高级单间。

泠雪心里很高兴,脸上却绷着十二分的严肃乖巧:“皇阿玛圣明!儿臣一定看牢他。”

“你看牢他?别带着他翻墙就算好的了。”

康熙帝看着泠雪难掩雀跃的目光,原本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

他目光一转,扫向胤礽,语气严肃地说道:“胤礽,凡事要注意分寸,尤其是在不想连累的人身上。”

胤礽的身子不受控制地一颤,自己不愿深究的心思,被他的父皇精准地抓住。

泠雪听着康熙帝意有所指的话,又看着胤礽那复杂的神情,心中如明镜一般。她自然知道胤礽对自己的心思,也明白康熙帝话语中的深意。

但她并不在意,未来如雾里看花。而对于道德感飘忽不定的她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定不可能发生的。

于是,泠雪主动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说道:“放心吧皇阿玛,有儿臣在,二哥他会注意分寸的。”

那声音清脆而坚定,仿佛在向康熙帝立下保证。

康熙帝望着泠雪清澈的双眼,心中不禁感慨。自小便是如此,只要泠雪认定某事,便会坚定不移地去做。

她身上这股蓬勃的生命力,实在不像在深宫中按部就班长大的人所能拥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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