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传来的捷报与忧思尚未在心底沉淀，京城的夜，已骤然翻脸，露出了淬毒的獠牙。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连巡更的梆子声都仿佛被浓稠的墨色吞噬。澄瑞堂内，烛火早已熄灭，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而模糊的光晕。云芷并未深眠，《鬼影图》中那惨白面具下的空洞，以及阿夜重伤昏迷前拼死划下的那个诡异符号，如同跗骨之蛆，在她脑海中反复交织，让她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警醒状态。
突然，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的摩擦声，触及了她紧绷的神经。
不是猫，不是落叶。那是夜行人极力收敛，却依旧无法完全消除的衣袂破空声，而且不止一道！
云芷猛地睁开眼，瞳孔在黑暗中瞬间收缩。她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凭借本能，身体如同滑溜的鱼儿般向床榻内侧一滚。
“咻！咻咻！”
数点寒星穿透窗纸，带着凌厉的劲风，精准地钉在她方才躺卧的位置！是弩箭！箭簇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显然淬了剧毒！
对方不是来试探的，是来灭口的！手段狠辣，一击必杀！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云芷强迫自己冷静，呼吸压得极低。萧绝离京前，不仅加强了王府守卫，更在她这澄瑞堂内外，依托画室格局，暗中布置了数处精巧的机关。她此刻无比庆幸，自己将那本机关图谱反复研习，并拉着萧寒一一落实。
第一波弩箭落空，窗外陷入了短暂的死寂。杀手们在重新定位。
云芷悄无声息地滑下床榻，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借助家具的阴影快速移动。她记得，在通往画室的月洞门旁，萧绝设置了一道“绊丝铃”。
她屏住呼吸，刚刚移动到多宝格附近。
“砰！”
房门不是被推开，而是被一股巨力直接轰碎！木屑纷飞中，四道漆黑如魅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涌入！他们全身笼罩在夜行衣下，只露出一双双毫无感情、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手中握着的，是制式统一的军中短刃，刃口在月光下流淌着冰冷的杀气。
果然有军种痕迹！
为首一人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云芷藏身的大致方位，低喝一声：“在那里！”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铁血味道。
四人配合默契，两人正面突进，两人侧翼包抄，步伐沉稳，气息绵长，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好手，绝非寻常江湖匪类。
云芷心头一沉，知道自己退无可退。她猛地将身旁的多宝格向前推倒！
“哗啦——”瓷器、玉器碎裂声响彻夜空，格架沉重地砸向正面而来的两名杀手，暂时阻了他们的冲势。
与此同时，她足尖一点，身形向后急退，目标是画室方向！
侧翼的一名杀手已然逼近，短刃划破空气，直取她咽喉！速度极快，角度刁钻！
避不开了！云芷脑中一片空白，唯有萧绝昔日教导的近身格挡技巧下意识地施展出来。她侧身、抬手，用手臂外侧硬格对方持刀的手腕！
“嘭！”一声闷响。手臂传来一阵剧痛，仿佛磕在了铁石上。对方的力量远超她想象！但这一下格挡，也让她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喉管被割断的命运，只是袖口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冰冷的刀锋擦过皮肤，激起一阵寒栗。
借着对方一击之力，云芷踉跄着继续后退，撞开了虚掩的画室门。
“追！不留活口！”为首的杀手冷声下令，语气中的决绝令人胆寒。
画室内，更是漆黑一片。这里堆满了画卷、颜料和各种工具，空间相对狭窄。
云芷记得，在画案前方三尺处，地面有一块略微松动的青砖，下面连着机括。
她佯装惊慌，脚步凌乱地向画案后退去。
一名杀手急于立功，率先冲入画室，大步追来。
就是现在！
云芷算准距离，猛地向侧旁一跃！
“咔哒——”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
“嗖！嗖！嗖！”
三支从墙壁暗格里激射而出的短弩，呈品字形封死了那名杀手的前路和左右！如此近的距离，几乎避无可避！
那杀手也是了得，危急关头猛地一个铁板桥，身体后仰，同时短刃疾挥！
“叮！叮！”两声，他竟格开了射向胸腹的两支弩箭！但第三支箭，终究还是“噗”地一声，深深钉入了他的大腿！
“呃！”他闷哼一声，动作顿时一滞。
云芷心头刚升起一丝希望，却见另外三名杀手已经涌入画室。其中一人看都没看受伤的同伴，目光如冰，直接锁定云芷，手中短刃反握，做出一个标准的军中突刺起手式。
“结阵！”为首者低喝。
剩余三人立刻呈三角阵型，将云芷逼向角落。他们不再冒进，而是步步为营，用强大的压迫力缩小她的活动空间。那种配合无间、令行禁止的气势，几乎让人窒息。
云芷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手中紧紧攥着一支之前慌乱中抓起的、用来搅拌浓稠颜料的硬木画铲。掌心全是冷汗。
完了吗？
她脑中闪过萧绝在月光下教她防身术时认真的眉眼，闪过他信中那句“万万保重”，闪过阿夜昏迷前不甘的眼神……
不！不能死在这里！
她猛地将旁边架子上的一罐备用灯油推向逼近的杀手！
杀手敏捷地闪开，油罐砸在地上，刺鼻的灯油流淌一地。
“垂死挣扎！”为首杀手冷哼一声，三角阵型再次压缩。
云芷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猛地将手中的烛台砸向流淌的灯油，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向侧后方——那里有一个存放废弃画稿和干燥颜料的角落——翻滚而去！
“轰！”
烛火遇到灯油，瞬间爆起一团不大的火焰，暂时阻隔了杀手的视线和脚步！
“找死！”杀手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火焰激怒，为首者一脚踢开燃烧的杂物，目光凶狠地锁定刚刚躲到角落的云芷。
然而，云芷却做出了一个让他们意想不到的动作。她没有继续逃跑，而是用那支硬木画铲，狠狠戳向角落一堆覆盖着厚厚粉尘的、废弃的矿物颜料粉末！
“噗——”
一大蓬五彩斑斓，却蕴含着石粉、金属氧化物等刺激性成分的粉末，猛地炸开，瞬间弥漫在整个角落，将云芷和逼近的三名杀手笼罩其中！
“咳咳咳！”杀手们显然没料到这一手，被辛辣刺鼻的粉末呛得连连咳嗽，视线更是模糊一片。
就是现在！
云芷凭借对画室布局的熟悉，闭着眼，矮身从两名因视线受阻而略显慌乱的杀手中间的空隙钻了过去！她不敢回头，拼命冲向被打通、与卧房相连的另一侧门廊。
她能听到身后杀手愤怒的低吼，以及急促追来的脚步声。
刚才的机关、灯油、颜料粉末，已经是她能动用的所有底牌。体力在急速消耗，手臂的疼痛一阵阵传来，肺部火辣辣地疼。
她冲出了画室，回到了卧房区域，眼前是被轰碎的房门和洞开的窗口。外面就是院子，但院子之外呢？王府的护卫为什么还没到？是被调虎离山，还是……已经被解决了？
绝望，如同冰水般从头浇下。
一名杀手已然追至身后，短刃带起的寒风，直刺她后心！
云芷甚至能感觉到那锐利的锋芒已经触及了她的衣衫。
要结束了吗？
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预想中的刺痛并未传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饱含暴怒与杀意的巨响，仿佛整个澄瑞堂都随之震颤！
“轰隆——！”
一道身影，如同撕裂夜色的狂暴雷霆，裹挟着北境风沙的血腥气，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撞碎了云芷侧前方的雕花窗棂，木屑与碎瓷如雨般飞溅！
那人身形高大，玄色衣袍在疾速中猎猎作响，甚至来不及完全看清面容，只见他手中一道雪亮剑光，如同银河倒泻，后发先至！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响！
那柄即将刺入云芷后心的短刃，被这沛然莫御的一剑直接斩断！持刀的杀手如遭重击，虎口崩裂，整个人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再也爬不起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剩下的两名杀手骇然止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在眼前的身影。
月光透过破碎的窗洞，勉强照亮来人的侧脸。
轮廓深邃，下颌紧绷，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那双平日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此刻燃烧着足以焚尽一切的滔天怒火与……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失而复得的恐慌。
萧绝！
他来了！在千钧一发之际，在她最绝望的时刻，如同冲破所有桎梏的困兽，硬生生从千里之外的北境，杀回了她的身边！
他甚至来不及站定，斩断致命一击后，手腕一翻，剑尖如同毒龙出洞，带着嘶嘶破空声，直指另外两名杀手，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一路疾驰而沙哑得不成样子：
“动她者，死！”
冰冷的三个字，裹挟着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恐怖煞气，瞬间笼罩了残存的两名杀手，让他们如坠冰窟，动弹不得。
云芷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挡在身前那宽阔得令人心安的背影，看着他因急促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肩背，一直强撑着的坚强外壳瞬间碎裂，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萧绝仿佛背后长眼，空着的左手猛地向后一捞，精准地攥住了她冰凉颤抖的手腕。那力道极大，捏得她生疼，却也是这疼痛，让她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他不是幻影，他真的回来了。
他的掌心，滚烫，带着一路风尘仆仆的灼热，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细微的颤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