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韵斋的书房，空气里弥漫着陈年墨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气息。窗外秋意渐浓，几片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飘落，更添几分肃杀。
云芷的伤势在萧绝近乎偏执的照料和契约带来的生命共享下，恢复得比预期快了许多。臂上的伤口已然结痂，只是体内“离魂散”的余毒未清，偶尔仍会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虚弱和心神恍惚。然而，比身体恢复更让她在意的是，脑海中那些关于“鬼影”、关于科举案、关于阿夜拼死留下的符号的线索，如同纠缠的乱麻，亟待理清。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幕后黑手一计不成，必然还有后招。北境战事吃紧，萧绝承受的压力与日俱增，她能通过契约清晰地感受到他那份焦灼与沉重。她必须做点什么。
“我想再见一次赵士成。”云芷放下手中关于“离魂散”记载残缺的札记，看向坐在对面批阅军报的萧绝。
萧绝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阴影。他抬起眼，目光锐利：“你的身体……”
“已无大碍。”云芷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坚定，“契约之力比任何汤药都有效。而且，我有一种感觉，‘鬼影’的真面目，或许就藏在赵士成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深处，只是寻常方法无法触及。”
萧绝沉默地看着她。他能感觉到她此刻心绪的坚定，以及那隐藏在平静外表下，急于揪出真凶、为他分忧的迫切。他同样能感觉到，她提及赵士成时，灵魂链接另一端传来的一丝细微的、属于画皮师血脉的奇异波动，那是一种对真相本能的渴望与探究欲。
他放下笔，起身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些许压迫感，但眼神里是纯粹的审视与担忧：“你想怎么做？”
云芷深吸一口气，抬起自己的手，掌心那枚血色契约烙印若隐若现。“契约让我们感官共享，能感知彼此的情绪。我想……或许可以尝试，主动利用这种链接，去‘感受’赵士成回忆恐惧时的情绪波动。画皮师作画，重‘神’而非仅‘形’，若能捕捉到那恐惧最核心的‘神韵’，或许能反推出更精确的细节。”
这个想法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冒险。主动去连接一个精神濒临崩溃的目击者的恐惧情绪，稍有不慎，很可能连她自己的心神都会受到冲击，尤其是在她体内余毒未清的情况下。
萧绝的眉头瞬间拧紧，几乎要脱口反对。但当他看到云芷眼中那簇不容动摇的火苗，感受到她灵魂深处那份属于专业人士的自信与执着时，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了解她，正如她现在也能了解他一样。阻止她，只会让她更加焦虑，于她的恢复并无益处。
“好。”最终，他沉声道，只有一个字，却重若承诺，“我陪你。”
半个时辰后，依旧被妥善安置在王府别院、由专人看守照顾的赵士成，再次见到了云芷和靖王。相较于上次的惊恐万状，在药物的控制和相对安全的环境下，赵士成的精神状态稍微稳定了一些，但眼神依旧涣散，提到“鬼影”时，身体会不受控制地颤抖。
云芷没有急着让他描述，而是让所有人都退到门外，只留萧绝在一旁。她让赵士成坐在舒适的软椅上，尽量放松。
“赵公子，”云芷的声音温和而具有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请你闭上眼睛，回想那天晚上……不要强迫自己去‘看’清什么，只需要去‘感受’当时的那种感觉……恐惧，无助，冰冷……去感受它。”
赵士成依言闭上眼，身体开始细微地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云芷也缓缓闭上眼。她屏息凝神，并非动用画皮师血脉的力量去“观看”，而是将全部的心神，沉入与萧绝之间的那道灵魂链接，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一丝感知的触角，如同最纤细的蛛丝，探向赵士成周身那剧烈波动的、充满了负面情绪的能量场。
起初是一片混沌的、充满了尖叫与黑暗的旋涡。强烈的恐惧感如同冰水般涌来，让云芷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站在她身侧的萧绝立刻察觉到她气息的变化，下意识地向前半步，几乎要出手打断。
但云芷抬手，极其轻微地摇了摇，示意他稍安勿躁。
她稳住心神，不再抗拒那股恐惧的洪流，而是如同一个冷静的旁观者，任由那冰冷的、带着绝望气息的情绪穿过自己的感知，同时，她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捕捉那些情绪中附带的、最细微的“信息碎片”。
不是具体的形象，而是感觉。
她“感觉”到那面具并非完全光滑，上面似乎有着极其细微的、冰冷的、如同蛇鳞般排列的纹路，当“鬼影”靠近时，那些纹路仿佛会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让面具显得更加空洞和深邃。
她“感觉”到那黑袍的材质异常，并非普通的棉麻或丝绸，而是一种几乎不反光的、带着微妙阻尼感的厚重布料，移动时几乎不发出声音，如同夜色本身在流淌。
她“感觉”到那乌色利爪划过空气时，带起的并非仅仅是风声，还有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能割裂灵魂的阴冷锐气。
她甚至“感觉”到，当“鬼影”的目光（如果那空洞的面具后有目光的话）扫过赵士成时，一种并非针对个人的、而是某种……程序化的、冰冷的审视，仿佛在确认某种信息。
这些感觉碎片，如同散落的珍珠，透过赵士成的恐惧情绪，被云芷敏锐地捕捉、剥离、分析。
就在这时，赵士成的恐惧达到了一个顶峰，他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符号……他黑袍里面……有……有光……红色的……”
符号？光？
云芷心神一震，正想进一步感知，那股属于赵士成的恐惧洪流却骤然加强，如同决堤般冲击着她的意识！她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身体晃了晃。
“够了！”萧绝低喝一声，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将她从那混乱的情绪场中强行带离，同时一股温和而坚定的内力涌入她体内，护住她的心脉。
云芷靠在他怀里，急促地喘息着，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但她的眼睛却异常明亮。她抬手阻止了萧绝想要唤人的动作，快速走到旁边的书案前，拿起炭笔。
这一次，她下笔的速度极快，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炭笔在宣纸上飞速游走，发出沙沙的轻响。原本那幅《鬼影图》上惨白平滑的面具，被添上了极其细微、却让人不寒而栗的鳞片状暗纹。那宽大的黑袍，笔触变得沉滞厚重，表现出那种独特的、吸光的材质感。乌色的利爪边缘，多了几分虚实交错的光影，仿佛蕴含着撕裂一切的无形锋锐。
最重要的是，在黑袍的领口内侧，一个极其隐晦、结构复杂、仿佛由流动的暗红色光芒构成的符号，被清晰地勾勒出来！那符号与阿夜拼死划下的那个，有七分相似，却更加完整，更加复杂，透着一股邪异的力量感！
当最后一笔落下，整个《鬼影图》仿佛活了过来！那面具后的空洞似乎能吞噬人的灵魂，黑袍如同凝聚的夜色，利爪散发着致命的寒意，而那个新出现的红色符号，更是为这幅画注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某种邪恶秩序的诡异气息！
萧绝看着这幅精修后的画像，瞳孔骤然收缩。即使是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画中散发出的那种远超之前的威胁与不祥！
云芷放下炭笔，身体因精力透支而微微摇晃，被萧绝稳稳扶住。她看着画上的符号，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更带着洞穿迷雾的锐利：
“找到了……这才是关键。这个符号，不属于已知的任何江湖流派或朝堂印记。它更像是一种……标识，或者……某种仪式的核心。”
她抬起头，望向萧绝，眼神清亮如雪：
“殿下，我们找到新的方向了。这个符号，或许能带我们，直指那只隐藏在最深处的……黑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