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室内，声纳员那声扭曲变调的尖叫如同冰锥，刺破了短暂的决断时刻。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光点如同死亡的倒计时，从更深邃的黑暗深渊中蜂拥而上，速度快得令人心悸。未知、数量庞大、敌意不明——这三个要素组合在一起，在这万米深海之下，构成了最纯粹的恐怖。
“距离！估算接触时间！”马库斯舰长第一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声音如同磐石，强行压下了舱内即将崩溃的恐慌。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凌霜，刚才关于尾部异常能量源的对话被这突如其来的危机暂时打断，但并未被遗忘。
“距……距离三千米！相对速度每秒五十米！预计接触时间……六十秒！”声纳员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颤抖地在控制板上操作，试图过滤干扰，获取更清晰的信息，“信号杂乱……不像已知的任何鱼群或鲸类……体型不大，但生命反应……非常怪异！”
六十秒。一分钟。对于正在缓慢下沉的潜艇来说，这短暂得令人绝望。
凌霜的大脑飞速运转。尾部的异常能量源是根源，但眼前的生物群是迫在眉睫的灭顶之灾。如果这些生物具有攻击性，以潜艇目前的状态，连最基本的机动规避都做不到，只会成为活靶子。
“舰长，必须优先应对眼前威胁！”凌霜语气急促但清晰，“尾部的问题需要时间，但我们可能没有这个时间了。有没有什么防御手段？声波驱散？或者……”
马库斯舰长脸色铁青，摇了摇头：“主动声纳阵列在第一次冲击中就损坏了。防御性的高频噪音发生器……能源供应被切断，无法启动。”他猛地看向伊芙琳博士，“伊芙琳，以你的专业知识判断，这种深度、这种规模的生物集群，可能是什么？有什么特性？”
伊芙琳博士紧咬着下唇，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但职业本能让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她凑到声纳屏幕前，仔细观察着那些跳跃的光点模式，又调出了外部水体传感器传来的零星数据——温度、盐度、微量生物化学信号。
“深度超过一万米……这个区域本应是生命荒漠，只有极少数特化的软体动物和甲壳类……但这种规模、这种速度……”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它们的信号特征……混乱、充满攻击性……而且，传感器检测到它们周围水体散发着微弱的……生物荧光和异常电信号？这不符合任何已知的深海生物图谱！”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骇：“除非……它们不是自然进化而来的！是受到某种东西的影响……变异了？或者是……被某种意志驱使着？”
被驱使？凌霜立刻联想到了医疗室那个船员临死前的呓语——“黑色的光……在唱歌……”。难道，这些生物是被那个“异常能量源”吸引或控制而来的？
“能不能判断它们的攻击性？”马库斯追问。
“无法百分百确定，但集群行为、高速移动、以及这种混乱的能量特征……极具攻击性的可能性超过八成！”伊芙琳的语气几乎肯定。
就在这时，潜艇外壁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嗤啦——嗤啦——”
声音来自四面八方，仿佛有无数坚硬的物体正在刮擦潜艇的钛合金外壳。紧接着，是轻微的撞击声，咚咚作响，如同冰雹砸在铁皮屋顶上，但在万米深海的死寂中，这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它们来了！并且已经开始攻击！
“启动外部照明！所有还能工作的摄像机，对准不同方向！”马库斯舰长下令。
操作员颤抖着操作，几个尚能工作的外部探照灯被打亮，摄像机画面传输到主屏幕分屏上。
画面令人头皮发麻。
在潜艇强光的照射下，可以看到无数奇形怪状的生物正围绕着潜艇游弋、撞击。它们的大小不一，从拳头大到一米多长都有。有些像是放大了无数倍、甲壳扭曲变形的深海钩虾，螯肢异常粗大锋利；有些则像是失去了原有形态，变成一团团蠕动的、布满尖刺和发光斑点的肉块；甚至还有一些仿佛是由多种生物残肢拼接而成的怪异存在，挣扎着、翻滚着，用各种匪夷所思的部位疯狂撞击着潜艇外壳。
它们的眼睛（如果那还能称之为眼睛）大多退化或变异，散发着幽幽的、不祥的绿光或红光，只剩下纯粹的吞噬和破坏欲望。它们不像自然界的捕食者，更像是一群被无形鞭子驱赶着的、疯狂的发条玩具。
“上帝啊……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一名船员喃喃自语，几乎要瘫软下去。
“保持镇静！”马库斯舰长低吼一声，稳定军心，“外壳暂时还能顶住！但它们的目标是什么？只是单纯攻击，还是……”
他的话音未落，控制台另一个警报灯疯狂闪烁起来！
【警告！尾部推进器舱破损处附近，检测到高强度生物聚集！】
【警告！该区域外壳温度异常升高！疑似遭受酸性腐蚀！】
主屏幕上一个画面切换，聚焦在潜艇尾部。只见那里聚集了密度最高的变异生物，它们不仅用身体撞击，一些个体甚至附着在外壳上，从口器中喷射出墨绿色的、具有强烈腐蚀性的液体！金属外壳在强酸腐蚀下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淡淡的青烟，破损处正在被进一步扩大！
它们的首要目标，是扩大潜艇的伤口！让海水更快的涌入，加速下沉！或者……是为了进入潜艇内部？
凌霜瞬间明白了。这些生物不是漫无目的地攻击，它们受到异常能量源的指引，目标明确——彻底摧毁这艘潜艇，或者……获取里面的某些东西？
“它们想从尾部进来！”凌霜立刻指出，“必须阻止它们！尾部隔离区虽然进水，但如果外壳被彻底腐蚀穿，压力失衡会瞬间撕裂整个潜艇！”
马库斯舰长脸色难看至极。他何尝不知，但眼下几乎无计可施。武器系统瘫痪，防御手段归零，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逼近。
“或许……有个办法。”伊芙琳博士突然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潜艇的应急电力系统，理论上可以短时间超载输出，通过外部检修接口释放一次高强度的脉冲电流。这种电流对大多数深海生物是致命的……但范围有限，只能覆盖尾部小片区域，而且会彻底耗尽我们最后的应急电力，生命支持系统将只能维持最低限度……”
赌上一切，进行一次短暂的区域性电击清场。成功了，能暂时缓解尾部压力，争取时间；失败了，或者后续电力无法恢复，所有人都会在黑暗和窒息中慢慢死亡。
马库斯舰长目光扫过控制室内每一张绝望而期待的脸，最后定格在凌霜身上。“你怎么看？你是‘意外卷入者’，或许有不一样的视角。”
压力来到了凌霜这边。她感受到舰长目光中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寄托。这不仅是一个技术决策，更是一场信任的考验。她快速权衡：异常能量源在尾部，这些生物的目标也是尾部，两者必然关联。电击或许能清除生物，但会不会对异常能量源造成不可预知的影响？然而，眼下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
“执行电击。”凌霜果断回答，“清除生物是当务之急。至于电力……清除威胁后，我按原计划去尾部处理能量源，那是恢复动力的唯一希望。”
她的冷静和决断似乎感染了马库斯。舰长不再犹豫，重重一拍控制台：“好！就这么办！伊芙琳，计算最佳放电参数和时机！其他人，准备承受冲击！放电后，非必要系统全部关闭，进入极限节能模式！”
控制室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伊芙琳博士快速敲击键盘，计算着电流强度和持续时间。操作员们屏息凝神，准备执行命令。凌霜则默默调整呼吸，将身体状态调整到最佳，准备在电击过后立刻行动。
“参数设定完毕！放电范围锁定尾部破损区域外围十米！倒计时五秒！”伊芙琳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五！”
刮擦和撞击声越来越密集。
“四！”
潜艇的倾斜角度似乎又增加了一丝。
“三！”
凌霜握紧了拳头。
“二！”
马库斯舰长目光沉静，如同即将迎接风暴的老船长。
“一！”
“放电！”
操作员用力按下一个红色的紧急按钮！
刹那间，整个潜艇猛地一颤！并非爆炸，而是一种低沉的、源自潜艇结构的共鸣。通过外部摄像机可以看到，潜艇尾部瞬间爆开一团耀眼的、蓝白色的电光弧网，如同在深海中绽放的一朵致命之花！
电光所过之处，那些聚集的变异生物如同被无形巨锤击中，瞬间僵直，然后身体爆裂开来，化作一团团浑浊的有机碎屑！墨绿色的腐蚀液也被电流电离，发出噼啪的闪光后消散。短短两三秒钟，尾部区域为之一清，只剩下漂浮的残骸和依旧不断涌入的海水。
电光熄灭，潜艇重新陷入探照灯的光芒中。控制室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紧盯着屏幕和各项数据。
【尾部生物信号……消失。】
【外壳腐蚀……暂停。】
【应急电力……剩余百分之三，即将耗尽。】
【生命支持系统切换至最低功耗……氧气再生效率降低百分之七十。】
成功了，但也付出了巨大代价。灯光变得极其昏暗，控制台大部分屏幕熄灭，空气循环系统发出的声音变得微弱不堪。潜艇内部的光线、声音、乃至空气的流动，都变得缓慢而压抑，如同垂死者的呼吸。
“现在，”马库斯舰长转向凌霜，声音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凝重，“看你的了，凌霜小姐。维修通道入口在走廊尽头左侧，重型抗压服就在里面的储物柜。我让伊芙琳协助你穿戴。你需要什么工具？”
凌霜摇了摇头：“常规工具可能没用。我需要的是能应对‘异常能量’的东西。”她指了指自己，“我的能力，就是最好的工具。”她顿了顿，补充道，“如果可以，给我一个便携式的环境监测仪，我想记录尾部能量源的数据。”
伊芙琳博士立刻从一个储物箱里翻出一个巴掌大小、造型精密的仪器递给凌霜：“这是多功能环境监测仪，可以检测能量波动、辐射、化学成分……希望它能帮到你。”
在伊芙琳的帮助下，凌霜穿上了那套沉重无比的重型抗压服。抗压服通体漆黑，线条硬朗，关节处有复杂的液压助力系统，头盔面罩是厚厚的复合材质，视野受限，但提供了至关重要的保护。穿上它，凌霜感觉自己像被塞进了一个钢铁罐头里，行动变得笨拙，但那种无处不在的深海压力感确实被大大抵消了。
准备就绪，她走到维修通道的隔离气闸门前。这是一扇比之前水密门小得多的圆形舱门，通向潜艇外壳与内壁之间的狭窄维护空间。
“通道另一头，就是尾部隔离区的紧急入口。”马库斯舰长指着舱门旁的简易示意图，“小心，通道内可能也有积水甚至……那些东西的残骸。保持通讯，但深海环境下信号可能极差。”
凌霜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抗压服内循环系统提供的、带着橡胶味的空气，通过内置通讯器简短回应：“明白。”
气闸内舱门缓缓关闭，将马库斯舰长和伊芙琳博士凝重的目光隔绝在外。接着是注水声，冰冷的海水涌入气闸室，很快淹没了她的脚踝、膝盖、腰际……直至完全淹没。外舱门打开，眼前是一片绝对黑暗、仅靠抗压服头灯照亮的狭窄金属通道。海水的冰冷即使隔着抗压服也能感受到一丝。
她迈步踏入通道，沉重的靴子踩在积水的金属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头灯的光柱在逼仄的空间里晃动，照亮了管道上凝结的水珠和偶尔飘过的、疑似生物组织的碎屑。
通讯耳机里传来滋滋啦啦的电流干扰声，马库斯舰长的声音断断续续：“凌霜……听到吗？情况……如何？”
凌霜正要回应，突然，她的空间感知（虽然被严重压制，但在近距离内依然有效）捕捉到前方通道拐角处，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但绝非机械或水流产生的蠕动声。
同时，便携环境监测仪上的能量读数指针，开始疯狂地向右摆动，指向通道深处，那个异常能量源的方向。但除此之外，监测仪还捕捉到另一个微弱的、规律搏动的生命信号，就在那个拐角后面！
不是变异生物的混乱信号，这个信号更……集中，更……具有某种“意识”的质感。
难道……除了那些疯狂的变异体，这深海废墟般的潜艇尾部，还存在着别的“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