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潞阳城东,日军招待所是一栋,独立的二层西式小楼,相比城中心的喧嚣,这里显得格外安静,但也因此戒备更为森严。围墙高耸,门口设有岗哨,楼内隐约透出灯光。

叶青如同壁虎般,紧贴着招待所后院冰冷潮湿的围墙阴影。城内追捕的喧嚣声似乎暂时被隔绝在外,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并未消散。“夜枭”被捕,日军必然全城戒严,此刻出城无异于自投罗网。而手中关于“水攻”的情报太过骇人,必须尽快送回孤竹镇。那个危险的念头在她脑中愈发清晰——与其被动躲藏,不如主动出击,若能从这里获取更确切的计划,甚至……擒获或击毙那个叫松本的工程师,或许能从根本上挫败坂田的阴谋!

风险巨大,但回报也可能超乎想象。

她仔细观察着围墙上的电网和巡逻哨的规律。哨兵每十分钟绕行后院一周,间隔时间不算长,但对于她来说,足够了。在哨兵身影消失在拐角的刹那,叶青动了!她抛出飞爪扣住墙头,避开电网,灵巧地翻越而入,落地无声,迅速隐入楼体投下的黑暗中。

招待所内部结构并不复杂。一层似乎是会议室和餐厅,此时空无一人。二层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和灯光。叶青如同幽灵般沿着楼梯阴影向上移动,呼吸压得极低。在二楼走廊尽头,一个房间的门虚掩着,里面传出带着日语口音的、略显激动的争论声。

“……松本博士,黑风峡的地质结构并不稳定,强行筑坝风险极大!一旦溃决,下游的皇军据点也会受到波及!”一个年轻些的声音说道。

“八嘎!”一个苍老却威严的声音呵斥道,“风险?为了彻底剿灭赵旭日部,这点风险算什么?帝国大学的数据模型显示,只要按照我的方案,蓄水足够淹没整个孤竹镇盆地!届时,什么钢铁厂,什么堡垒,都将化为乌有!这是最经济、最彻底的解决方案!”

松本!目标确认!

叶青的心跳略微加速。她屏住呼吸,透过门缝向内窥视。只见一个穿着和服、头发花白的干瘦老者正背对着门口,对着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技术军官指手画脚,桌上铺满了图纸。房间内只有他们两人。

机会!千载难逢!

叶青不再犹豫,猛地推开房门,如同旋风般卷入室内!在两人惊愕回头的瞬间,她手中的短刃已经抵在了松本博士的后心,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枚拔掉插销的手榴弹,拇指紧紧压着引信杆!

“别动!出声就一起死!”叶青用生硬的日语低喝道,眼神冰冷如刀,瞬间镇住了那名年轻军官,他僵在原地,不敢妄动。

松本博士身体一僵,但出乎意料地没有过分惊慌,他缓缓举起双手,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你是谁?赵旭日的人?”

“图纸,计划,交出来。”叶青没有回答,直接命令道,短刃往前送了送。

松本博士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进行权衡。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日语呼喊声!显然是追捕的日军搜寻到了附近,或许发现了围墙的痕迹!

年轻军官脸上露出喜色,蠢蠢欲动。

叶青眼中寒光一闪,知道不能再耽搁。她猛地用刀柄砸在松本博士的后颈,将其击晕。同时,另一只手迅速将桌上的图纸一把抓起,胡乱塞进怀里。那名年轻军官见状,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想抢夺,叶青侧身避开,顺势一个肘击狠狠撞在他的太阳穴上,将其打晕在地。

楼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有人开始上楼!

叶青冲到窗边,看了一眼楼下。这里是二楼,跳下去不成问题,但必然会暴露。她目光扫过房间,看到墙角有一个衣柜。她迅速将昏迷的松本博士拖到衣柜旁,制造出他被打晕在此的假象,希望能稍微延缓敌人的判断。随即,她毫不犹豫地翻出窗户,双手扒住窗沿,身体悬空,然后松手落下!

落地,翻滚,卸去力道,动作一气呵成。但脚步声和手电光已经从招待所门口传来!

“在那边!跳窗了!”

枪声响起,子弹打在叶青身后的地面上。

她头也不回,凭借着对来时路线的记忆,向着预定的备用撤离点——城东一座废弃的砖窑狂奔。身后的追兵紧咬不放,枪声和呼喝声打破了东区的寂静。

在狭窄的巷道中穿梭,利用每一个拐角、每一个杂物堆作为掩护,叶青将速度提到了极致。她能感觉到子弹从耳边呼啸而过,能听到身后日军军犬的吠叫。怀中的图纸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驱使着她不断向前。

终于,那座如同巨兽骸骨般的废弃砖窑出现在眼前。她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里面黑暗、潮湿,布满灰尘和蛛网。她找到一个坍塌形成的夹缝,蜷缩进去,屏住呼吸,听着外面追兵杂乱的脚步声和军犬的狂吠逐渐靠近,又逐渐远去——他们追错了方向。

黑暗中,叶青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浸湿了内里的衣衫,与脸上的伪装油彩混合在一起。她摸了摸怀中被汗水浸染得有些模糊的图纸,心中稍定。最重要的情报到手了。

但危机远未解除。天快亮了,城门即将开启,但盘查必然极其严格。她必须在天亮前,找到出城的方法。她想起了周瑶提供的另一个备用方案,一个极其冒险,需要依靠运气的方案——混入每日清晨出城倾倒垃圾的粪车队伍。

这无疑是对她伪装和意志的终极考验。但为了将情报送回去,为了孤竹镇数万军民的生死,她没有选择。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叶青悄然离开砖窑,向着城北的垃圾集中点潜行而去。潞阳城的新一天即将开始,对她而言,真正的生死关卡,才刚刚来临。

178情报

城北垃圾堆积场,在黎明前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几辆密封不严的木质粪车停靠在旁,赶车的民夫蜷缩在角落里打着瞌睡,等待开城门的时辰。这里是潞阳城光鲜表皮下的腐烂一角,也是日军盘查相对松懈的漏洞。

叶青隐藏在堆积如山的废弃物阴影后,强忍着刺鼻的气味,仔细观察着。她必须混入其中一辆粪车,才能有机会在清晨出城的人流中蒙混过关。这无疑是她执行过的最艰难、最考验意志的任务之一。

她迅速脱下外面那身碎花棉袄,露出里面早已准备好的一套破旧、沾满污渍的男性短打衣衫,用早就备好的污泥和秽物更彻底地涂抹在脸、脖子和手臂上,将头发胡乱塞进一顶破毡帽里。此刻,她不再是那个清冷凌厉的女侠,完全成了一个在底层挣扎、与污秽为伍的少年苦力。

她看准一个看起来最为老实、正靠着自己车辕打盹的老车夫,悄无声息地靠近。在距离几步远时,她故意弄出了一点声响。

老车夫惊醒,迷迷糊糊地看到黑暗中一个“小子”靠近,吓了一跳,操着浓重的口音低声骂道:“谁?!干什么的?!”

叶青压低了嗓音,模仿着少年变声期的沙哑,带着哭腔和恐惧:“大爷……行行好……俺是城外王家庄的,偷跑进城找活,被……被皇军追,没良民证……让俺躲躲,跟您车出城吧……求您了……”她一边说,一边将几块偷偷带在身上、原本以备不时之需的银元塞了过去。

老车夫摸着冰凉的银元,又借着微光看了看叶青那“惊恐万分”、“肮脏可怜”的模样,犹豫了一下。他常年出入城门,知道被日军追捕的“逃工”意味着什么,也清楚这其中的风险。但几块银元的诱惑和一丝或许存在的怜悯,让他最终叹了口气,用下巴指了指粪车后面那个用于舀粪的、半人高的空木桶。

“进去!憋住气!不管听到啥动静,都不准出声!不然咱们都得完蛋!”老车夫低声道。

叶青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蜷缩身体,钻进了那散发着极致恶臭的木桶中。桶内空间狭小,污秽的残留物黏腻地沾在身上,气味几乎让她窒息。她紧紧捂住口鼻,调整呼吸,将怀中的图纸用油布包好,死死按住,仿佛那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天色微明,城门开启的吱呀声传来。粪车队伍开始缓缓移动,向着城门而去。叶青蜷缩在黑暗中,能清晰地听到外面日军哨兵粗暴的盘问声、其他民夫唯唯诺诺的应答声,以及刺刀偶尔敲打车板的声响。每一次声响都让她的心弦绷紧。

终于,轮到他们这辆车。

“干什么的?”日军哨兵的声音带着不耐烦。

“老总,俺是倒夜香的,出城……”老车夫谄媚的声音响起。

“打开检查!”哨兵命令道。

叶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能感觉到有人走近,甚至能闻到日军军靴上的皮革味混合着桶外的臭气。一只手似乎放在了桶盖上……

就在这时,旁边另一辆粪车似乎因为装载过满,粪水泼洒了出来,溅到了检查的哨兵身上!

“八嘎!”哨兵恼怒的咒骂声响起,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

“晦气!快滚快滚!”哨兵厌恶地挥挥手,显然不想再仔细检查这散发着同样恶臭的车辆。

老车夫连声道谢,赶紧催促着骡子,木轮吱吱呀呀地转动起来。叶青感觉到车辆移动,穿过了那道象征着生死界限的城门洞。

直到车辆走出很远,城门的喧嚣彻底被抛在身后,老车夫才在一个偏僻的岔路口停下,敲了敲木桶。

“小子,出来吧,安全了。”

叶青奋力从木桶中爬出,贪婪地呼吸着城外清晨冰冷的、却无比清新的空气。她顾不上浑身令人作呕的污秽,对着老车夫深深一躬,随即头也不回地扎进了路旁的山林之中。

她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返回孤竹镇。

……

当日下午,满身污秽、疲惫不堪却眼神锐利的叶青,终于出现在了孤竹镇外围哨卡的视线里。哨兵几乎认不出她,直到她摘下破毡帽,露出那双标志性的清冷眼眸。

消息火速传回团部。赵旭日、周瑶、陈勇等人早已焦急等待多时。

看到叶青带回的、虽然有些污损但关键信息尚存的图纸,以及她亲口证实的“水攻”计划,指挥部内一片哗然!

“狗日的小鬼子!真他娘的不是东西!竟然想放水淹我们!”赵旭目眦欲裂,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碗乱跳。

周瑶快速浏览着图纸,脸色前所未有的严峻:“黑风峡……这里是青龙溪上游的咽喉,一旦被他们筑坝成功,蓄水下来,整个孤竹镇盆地……包括我们的驻地、农田、甚至部分厂区……都将成为一片汪洋!时间……图纸上标注的工程期限是……一个月!”

“一个月!”陈勇倒吸一口凉气,“我们必须立刻行动!”

“参谋长,怎么办?”赵旭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灼灼地看向周瑶。

周瑶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道:“这是生死存亡之战!没有退路!我们必须双管齐下,甚至三管齐下!”

“第一,军事破坏!立刻组织一支最精干的突击队,由熟悉黑风峡地形的同志带领,携带足够炸药,不惜一切代价,摧毁日军的筑坝工地,干掉他们的工程师!这件事,刻不容缓!”

“第二,全民动员!立即动员根据地所有力量,加固我们境内的河堤,地势低洼的村落实行紧急搬迁,挖掘泄洪渠,准备沙袋木材!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即使敌人成功筑坝,也要将损失降到最低!”

“第三,外交求援!立刻将日军这一违反国际公约、企图以水代兵的恶行,通报给八路军总部、友军以及所有我们能联系上的国内外媒体,揭露日军的残暴,争取舆论支持和可能的国际干预!同时,请求李云龙部长、楚云飞团长等友军,在外围加大对日军的军事压力,牵制其兵力,为我们破坏行动创造条件!”

“好!就这么干!”赵旭日当机立断,“叶青!你刚回来,本应休息,但情况紧急,突击队的任务,还得你来牵头!唐雄配合你,他熟悉黑风峡!需要多少人,什么装备,你直接说!”

叶青虽然疲惫,但眼神依旧坚定,没有任何推辞:“是。”

“老陈,动员群众和对外宣传交给你!”

“放心!”陈勇重重点头。

“周瑶,你坐镇指挥,协调全局!我把警卫连也调给你!”

“明白!”

整个抗日团根据地,刚刚从骆驼岭大捷的振奋中回过神,又立刻投入到一场与时间赛跑、与洪水抗争的新的、更为急迫的战斗中。这一次,他们面对的不仅是枪炮,更是可能来自大自然的毁灭性力量。而叶青和她即将带领的突击队,将再次成为刺向敌人咽喉的尖刀,他们的成败,直接决定孤竹镇的命运。

叶青带回的情报,如同在孤竹镇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将所有的喜悦与松懈炸得粉碎。危机迫在眉睫,整个根据地以惊人的效率从胜利后的短暂休整状态,切换到了生死存亡的紧急战时体制。

团部彻夜灯火通明,命令一道道发出,如同密集的鼓点,敲响在每个人心头。

政委陈勇展现出了卓越的组织动员能力。他立刻召集各村干部、民兵队长和群众代表,在油灯下召开紧急会议。没有隐瞒,他将日军企图水淹根据地的恶行和盘托出,会场一片哗然,随即是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爆发出巨大的愤怒和决心。

“乡亲们!”陈勇的声音沉痛而有力,“鬼子想断我们的根!想让咱们家破人亡!咱们答应不答应?”

“不答应!!”怒吼声几乎掀翻屋顶。

“好!那咱们就跟他抢时间!从明天,不,从现在开始!所有青壮,全部上堤!加固青龙溪沿岸所有河坝!老人妇女孩子,立刻开始向高地转移!粮食、物资,能搬走的全部搬走!咱们就是用手刨,用肩扛,也要在鬼子放水之前,把家当和人命保住!”

没有怨言,没有迟疑。散会后,无数火把在黑夜中点燃,如同一条条火龙,奔向河堤,奔向需要转移的村庄。镐头与铁锹的碰撞声、搬运物资的号子声、催促转移的呼喊声,取代了往日的寂静,整个孤竹镇盆地如同一个巨大的蜂巢,在危机下高速运转起来。

与此同时,女参谋长周瑶在地图室运筹帷幄。

“给八路军总部和李云龙部长发报,详细陈述日军水攻阴谋,请求他们在外围不惜一切代价,袭扰日军后勤,牵制其机动兵力,特别是可能增援黑风峡的部队!”

“给晋绥军楚云飞团长发报,除请求军事策应外,希望他能利用其影响力,将日军此等违反人道的暴行公之于众!”

“命令各营,除必要守备兵力外,其余人员全部投入群众转移和堤防加固工作!命令兵工厂,停止一切非紧急生产,全力制造爆破所需炸药和雷管!”

而最重要的尖刀任务,则由刚刚经历生死、甚至来不及清洗身上污秽的叶青承担。

在团部旁边的秘密仓库里,叶青和唐雄正在紧急挑选队员和装备。灯光下,叶青的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铁。

“这次任务,目标明确,黑风峡日军筑坝工地。目的,彻底摧毁。”她的声音透过面具,带着一丝疲惫,却更显冰冷,“我们需要三十人,必须是全团最顶尖的爆破手、攀登手和丛林战专家。唐雄同志负责带路和地形侦察。”

唐雄默默点头,开始从各营报送来的名单中筛选。他挑选的都是经历过多次血战、心理素质过硬、能在极端环境下生存和战斗的老兵。

“装备,”叶青继续道,“每人携带双倍基数的弹药,至少四个炸药包或等同威力的集束手榴弹。需要攀岩索、飞爪、以及能在潮湿环境下可靠引爆的雷管和导火索。我们轻装疾进,只带三天口粮。”

“黑风峡地势险要,鬼子必然重兵把守,强攻不可能。”唐雄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知道一条采药人废弃的小路,可以从绝壁一侧接近坝址,但极其危险,几乎是垂直的悬崖,而且常年云雾缭绕。”

“就走那里。”叶青没有丝毫犹豫,“出其不意,才有胜算。”

人员和装备迅速集结完毕。这是一支真正的百战精锐,平均年龄不到二十五岁,却个个眼神沉稳,身上带着硝烟和杀气。他们都知道此行意味着什么,但无人退缩。

临行前,赵旭日亲自前来送行。他看着这支沉默而坚定的队伍,目光从每一张年轻的脸上扫过,虎目微红。

“弟兄们,”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多余的话,老子不说了!孤竹镇几万父老乡亲的性命,就扛在你们肩上了!老子在这里,等着你们炸响黑风峡!凯旋归来!”

“保证完成任务!”三十名队员低吼回应,声音不大,却蕴含着钢铁般的意志。

叶青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赵旭日和周瑶,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随即转身,手一挥:“出发!”

三十一道身影,如同利箭离弦,悄无声息地没入沉沉的夜幕之中,向着数十里外、危机四伏的黑风峡疾行而去。

在他们身后,是整个根据地不眠不休的奋战。青龙溪两岸,火把通明,人头攒动,军民齐心协力,用最原始的工具加固着堤防。高处山坡上,临时搭建的窝棚越来越多,转移出来的群众在不安中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周瑶站在团部门口,望着突击队消失的方向和远处堤坝上连绵的火光,心中充满了担忧与决绝。这是一场与洪水、与日军的双重赛跑。叶青的突击队能否成功炸坝?根据地的堤防能否顶住可能的洪峰?一切都悬于一线。

孤竹镇的夜空下,弥漫着一种悲壮而紧张的气氛。所有人都明白,接下来的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至关重要。

叶青率领的突击队,如同三十一头沉默的猎豹,在崎岖的山林中急速穿行。他们没有走任何已知的道路,完全依靠唐雄这个“活地图”的记忆和在极限环境下辨别方向的本能,沿着那条几乎被遗忘的采药小径,直插黑风峡腹地。

时间是他们最大的敌人。每个人心中都绷紧了一根弦,日军筑坝的工程每推进一分,孤竹镇面临的灭顶之灾就临近一分。沉重的武器装备和爆破器材压在身上,汗水浸透了军装,又被夜间的寒风吹得冰冷,但没有一个人抱怨,只有急促的呼吸和脚踏腐殖层的沙沙声在林中回响。

经过一天一夜几乎不眠不休的强行军,在第二天傍晚,他们终于抵达了黑风峡外围。隔着重重山峦,已经能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不同于自然风啸的——机械的轰鸣声和隐约的爆破声!日军果然在日夜赶工!

唐雄示意队伍停止前进,隐蔽在一片茂密的杜鹃林中。他如同老山羊般灵巧地攀上一处高耸的岩石,借助望远镜,透过傍晚的薄雾向峡谷内观察。许久,他滑下来,脸色凝重。

“情况比预想的更糟。”他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鬼子不是在一个点筑坝,他们在峡谷最窄处,同时开了三个工作面!动用了几台小型蒸汽机驱动的机械设备,进度很快。守卫兵力至少一个加强中队,配备了重机枪和迫击炮,工事正在完善。正面强攻,毫无胜算。”

众人的心沉了下去。三十人对一个加强中队,还有坚固工事和地利,这简直是送死。

叶青面具后的目光没有丝毫波动,她看向唐雄:“那条路,还能走吗?”

唐雄指向左侧一道如同被巨斧劈开、云雾缭绕的千仞绝壁:“那里。‘鬼见愁’。几乎垂直,岩石风化严重,常年湿滑,一旦失足,尸骨无存。而且,从那里下去,只能到达其中一个工作面侧后方的高处,无法同时威胁三个点。”

“一个点就够了。”叶青的声音冷冽,“打掉一个,足以瘫痪其核心作业,延缓进度。关键是出其不意。”

没有犹豫,没有讨论。队员们检查装备,将沉重的背包捆扎得更紧,给步枪和炸药包蒙上防水的油布。他们知道,接下来的路程,将是真正的鬼门关。

夜幕彻底降临,山区下起了冰冷的细雨,这让本就危险的攀爬变得更加致命。在唐雄的带领下,突击队来到了“鬼见愁”绝壁之下。抬头望去,黑黢黢的岩壁直插云霄,消失在浓雾和夜色里,仿佛没有尽头。

唐雄和老兵们拿出攀岩索和飞爪,仔细检查着每一寸绳索。叶青亲自带头,她将绳索系在腰间,短刃咬在口中,如同壁虎般,利用岩石的缝隙和突出的灌木根茎,开始了艰难的攀登。雨水让岩石湿滑无比,手指必须死死扣住任何一点微小的着力点,脚尖寻找着最细微的凸起。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向上挪动都耗费着巨大的体力。

队员们紧随其后,默默攀爬,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偶尔滑落碎石的声音在寂静的绝壁间回荡。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噬人的巨口。一名年轻的队员因为体力透支,脚下一滑,身体瞬间悬空,全靠腰间的安全绳拉住!他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在同伴的帮助下,才艰难地重新贴附在岩壁上,脸色惨白,但眼神依旧坚定。

经过近四个小时与死神共舞的艰难攀爬,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叶青的手终于搭上了崖顶的边缘。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观察——这里是一处突出的岩石平台,长满了苔藓和低矮的灌木,下方不远处,就是日军的一个筑坝工作面!几盏探照灯将工地照得雪亮,可以看到蚂蚁般忙碌的日军士兵和民夫,以及那轰鸣的机械设备,甚至能听到日语的口令声!

成功了!他们如同神兵天降,出现在了敌人绝对意想不到的位置!

叶青打出安全的手势,队员们依次悄无声息地攀上平台,迅速散开,隐蔽在灌木和岩石之后。他们疲惫不堪,浑身湿透,沾满泥泞,但眼神中却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叶清快速观察着下方的工地。这个工作面似乎是核心区域,大型机械和主要料场都集中在这里。守卫的日军大约一个小队,分散在工地四周,警惕性很高。

“休息十分钟,检查装备,分配目标。”叶青压低声音命令道,“爆破组,重点摧毁那台蒸汽机和料场的炸药堆放点。狙击组,自由猎杀军官和机枪手。其他人,火力掩护,压制敌军。”

队员们默默点头,开始最后准备。他们知道,当第一声枪响打破黎明寂静时,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恶战。他们不仅仅是在执行任务,更是在与时间赛跑,与即将到来的洪水赛跑,为孤竹镇数万军民争取一线生机。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在为即将到来的血战,奏响悲怆的序曲。

黎明前的寒意混合着冰雨,浸透了潜伏在崖顶平台上的每一个突击队员的骨髓。疲惫被高度紧绷的神经驱散,只剩下瞄准镜后冰冷的视线和按在扳机或引信上的、稳如磐石的手指。

叶青透过被雨水模糊的望远镜,最后一次扫视下方的日军工地。蒸汽机如同喘息的黑铁巨兽,发出规律的轰鸣,带动着不知名的设备在坝基上作业。堆放炸药的雨棚距离蒸汽机不远,周围有日军哨兵巡逻。探照灯的光柱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朦胧,但依旧覆盖了大部分关键区域。

她抬起手,打出一连串简洁的手势——这是无声的作战命令。爆破组就位,狙击手锁定目标,火力掩护组枪口对准了日军可能集结的位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有雨声、机械声和心跳声。

“打!”

叶青清冽的声音如同划破夜空的匕首,虽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队员耳中!

“砰!”

几乎同时,一声独特的、经过消音器处理的狙击步枪声响起!工地边缘,一名日军重机枪手应声倒地,眉心绽开一朵血花!

这声枪响,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

“哒哒哒哒——!”

埋伏在侧翼的火力组手中的冲锋枪和轻机枪瞬间开火,密集的弹雨泼洒向工地外围的日军哨兵和巡逻队,顿时撂倒了七八个!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日军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敌袭!占领阵地!”

“在那边!崖上!”

训练有素的日军士兵迅速反应过来,嚎叫着扑向掩体,机枪火力开始向崖顶疯狂还击,子弹打在岩石上,溅起一串串火星和碎石!

“爆破组!上!”叶青厉声下令。

早已准备就绪的爆破组队员,如同猎豹般从隐蔽处跃出!他们分成两股,一股由唐雄亲自带领,借助岩石和建筑物的阴影,灵巧地避开扫射的机枪弹道,直扑那台轰鸣的蒸汽机!另一股则冲向堆满炸药的雨棚!

日军的火力拼命想要阻挡他们!子弹在身边呼啸,不断有突击队员在冲锋途中中弹倒下,但活着的人没有丝毫停顿,眼中只有那个决定孤竹镇命运的目标!

唐雄第一个冲到了蒸汽机旁!他猛地将两个捆扎在一起的炸药包塞进锅炉与传动结构的缝隙中,拉燃引信!嘶嘶燃烧的导火索在雨水中冒着白烟!

“撤!”他大吼一声,和幸存的组员一边向后翻滚,一边用冲锋枪向扑来的日军扫射!

另一组队员也成功冲到了炸药堆放点!然而,这里的日军守卫异常顽强,双方在雨棚边缘展开了惨烈的白刃战!一名队员身中数弹,依然咆哮着拉响了怀中的集束手榴弹,与几名日军同归于尽,为战友炸开了通道!剩下的队员趁机将剩余的炸药包全部堆放在一起,设置了延时引信!

“撤!全体撤退!”叶青看到爆破组得手,立刻下令。狙击手和火力组拼死压制着试图追击的日军,为撤退争取时间。

队员们沿着来时的崖顶平台边缘,将攀岩索迅速固定,开始依次索降!这是整个行动中最危险的时刻,身体悬空,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之下!

“掩护!”叶青厉喝,她手中的步枪连续点射,精准地打掉了两个试图向索降队员射击的日军火力点。

就在这时,“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蒸汽机方向传来!唐雄安置的炸药率先爆炸!庞大的蒸汽机在火光中被撕成碎片,炽热的零件和蒸汽四处飞溅,周围的日军惨叫着被掀飞!

这声爆炸仿佛是一个信号!

“轰隆隆——!!!”

更加猛烈、更加恐怖的爆炸接踵而至!炸药堆放点被引爆了!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仿佛将整个峡谷都照亮了一瞬!地动山摇,冲击波裹挟着碎石和日军尸体向四周狂卷!刚刚还轰鸣喧嚣的工地,瞬间化作一片烈焰与浓烟交织的人间地狱!

正在索降和掩护的突击队员们都被这巨大的爆炸震得气血翻涌。

“快撤!”叶青强忍着耳鸣,厉声催促。

残余的日军被这毁灭性的爆炸彻底打懵,组织不起有效的追击。突击队员们利用这宝贵的混乱,迅速沿着绳索滑下绝壁,消失在下方浓密的山林之中。

身后,是黑风峡内冲天的大火和滚滚浓烟,以及日军绝望的嚎叫。筑坝工地的核心被彻底摧毁,巨大的爆炸甚至可能引发了山体滑坡,日军的“水攻”计划,至少被严重迟滞,甚至可能就此夭折!

任务,完成了!

但突击队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三十名队员,能够跟随叶青和唐雄撤离的,不足二十人。

他们带着牺牲战友的遗物和满身的疲惫伤痕,默默地行走在返程的山路上。没有人欢呼,胜利的代价太过沉重。雨依旧在下,冲刷着身上的血污和硝烟,却冲不散心中的悲恸与决绝。

峡谷内的惊雷已经炸响,而这场由爆炸引发的,孤竹镇命运的连锁反应,才刚刚开始。

黑风峡那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其轰鸣声甚至隐隐传到了数十里外的孤竹镇。当赵旭日和周瑶站在团部门口,望着东北方向那片被火光隐约映红的夜空时,两人紧握的拳头里满是汗水,既有期盼,更有难以言说的沉重。他们知道,那惊雷般的声响,无论成败,都意味着叶青和突击队员们,正在用生命与敌人搏杀。

“通信兵!有没有黑风峡方向的电报?”赵旭日几乎是吼着问道,尽管他知道,在这种敌后深入突袭中,保持无线电静默是铁律。

“报告团长!没有!所有频道都保持静默!”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直到第二天中午,一名浑身被荆棘划破、疲惫得几乎站立不稳的侦察兵被哨兵搀扶进团部——他是突击队派回的第一名报信员。

“团……团长。参谋长……成了。坝址炸了……”侦察兵上气不接下气,脸上却带着亢奋的红光,“叶营长,唐雄同志,带我们炸了鬼子的机器和炸药库。大火冲天。”

指挥部里瞬间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欢呼!几个年轻的参谋激动地跳了起来。

但赵旭日和周瑶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报信员眼中一闪而过的悲恸。

“伤亡呢?”周瑶的声音冷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报信员的亢奋迅速消退,声音低沉下去:“牺牲了十二个弟兄,回来的,包括轻伤的,不到二十人。叶营长和唐雄同志,在后面照顾伤员……”

欢呼声戛然而止。胜利的喜悦被巨大的牺牲瞬间冲淡。指挥部内一片沉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十二条鲜活的生命,换来了孤竹镇暂时的安全。

“知道了。”赵旭日的声音沙哑,他重重拍了拍报信员的肩膀,“好样的!你们都是好样的!下去好好休息!”

他转向周瑶,眼中是悲痛与决绝交织的复杂情绪:“参谋长,鬼子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必须立刻做好准备!”

“没错!”周瑶强迫自己从悲伤中抽离,思路清晰,“坂田‘水攻’计划受挫,必然恼羞成怒,很可能会发动疯狂的军事报复!而且,他可能会将怒火发泄在普通百姓身上,加强对控制区村庄的扫荡和迫害。”

她立刻下达指令:

“第一,命令各营连,取消轮休,立即进入最高战备状态!加固所有防线,尤其是面向潞阳方向的阵地!”

“第二,通知所有外围村庄民兵和武工队,提高警惕,做好应对日军报复性扫荡的准备,必要时可掩护群众向中心区转移。”

“第三,加强情报收集,严密监控潞阳及周边日军据点动向,尤其是炮兵和骑兵的调动情况!”

仿佛是为了印证周瑶的判断,几个小时后,来自八路军李云龙部和晋绥军楚云飞部的情报几乎同时送到。

李云龙的电报依旧带着他混不吝的风格,却透着实实在在的支持:“赵老弟,听说你那边把坂田的老窝给捅了?干得漂亮!老子这边也没闲着,趁他病要他命,刚端了他两个小据点,缴获不少!放心,他敢大规模出动,老子就抄他后路!”

楚云飞的电报则更为正式和具体:“赵团长勋鉴:欣闻贵部奇袭得手,挫败敌酋毒计,云飞钦佩之至。据悉,坂田旅团异常调动,其直属炮兵大队及战车中队已前出至王家庄一线,似有大规模进攻之企图。吾部已严阵以待,必要时可提供炮火支援。望贵部早做防范。”

情报吻合!坂田果然要狗急跳墙了!

“来得好!”赵旭日眼中凶光毕露,“老子正愁没地方找他算账!他敢来,老子就让他尝尝咱们新加固的工事是什么滋味!”

就在整个抗日团紧锣密鼓准备迎接日军报复时,叶青和唐雄带着剩余的突击队员,搀扶着伤员,历尽艰辛,终于返回了根据地。他们每个人都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一般,衣衫褴褛,浑身伤痕,但眼神却如同经过淬炼的钢铁,更加坚硬。

叶青甚至没有先去清洗,直接来到团部复命。她依旧戴着那副冰冷的面具,但周瑶能感觉到,那面具之下,压抑着何等深沉的疲惫与悲伤。

“任务完成。日军筑坝核心已毁。”她的汇报简洁得如同电报,“牺牲队员名单在此。”她将一份染着点点暗红血迹的名单放在桌上。

赵旭日看着那份名单,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重重叹了口气:“辛苦了……先去处理伤势,休息。”

叶青微微颔首,转身离去,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孤寂而坚定。

周瑶拿起那份名单,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刺痛着她的眼睛。她知道,这场胜利只是阶段性的,坂田的疯狂反扑近在眼前,而牺牲,恐怕还远未结束。她将名单小心收好,目光再次投向地图,大脑开始飞速运转,推演着日军可能的主攻方向和己方的应对策略。

孤竹镇的上空,胜利的余波尚未散去,更加浓重的战争阴云却已滚滚而来。一场旨在报复、更为惨烈的攻防战,即将到来。

黑风峡的硝烟尚未在记忆中散去,另一股更为压抑的风暴已然在潞阳城与孤竹镇之间的广袤区域凝聚。坂田信一郎的指挥部里,气氛阴冷得如同冰窖。筑坝工地被毁,不仅意味着耗费巨大的“水攻”计划功亏一篑,更是对他个人威望的毁灭性打击。松本博士虽侥幸在爆炸中存活,却也身负重伤,这让坂田连发泄怒火的对象都失去了大半。

“赵、旭、日!”坂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脸上的伤疤因愤怒而扭曲跳动,“还有那个戴面具的女人……我要把你们,连同整个孤竹镇,碾成粉末!”

他不再追求任何战术上的精巧,复仇的火焰吞噬了他的理智。他要用最纯粹、最野蛮的力量,将这片让他屡次受挫的土地彻底夷平。

“命令!”坂田的声音嘶哑而充满杀意,“第一步兵大队、第二步兵大队,配属战车中队、骑兵中队、所有炮兵,三日后拂晓,向孤竹镇东线、北线发起总攻!不留预备队!我要在二十四小时内,看到我的士兵站在西山钢铁厂的废墟上!”

“将军阁下,”一名参谋官小心翼翼地提醒,“如此倾巢而出,后方空虚,万一八路军李云龙部或晋绥军……”

“没有万一!”坂田粗暴地打断他,“他们若敢来,就让他们来!我要让所有人知道,得罪皇军的代价!执行命令!”

就在日军紧锣密鼓调兵遣将的同时,孤竹镇抗日团也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味。女参谋长周瑶综合了李云龙、楚云飞的情报以及自身侦察兵冒死传回的消息,迅速判断出了日军的意图。

“团长,政委,”团部作战会议上,周瑶指着地图,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坂田这是要拼命了。他集结了能动用的所有主力,目标明确,就是不惜代价,从正面碾碎我们。没有佯攻,没有迂回,就是硬碰硬的消耗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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