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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皮读书 >  半阙河山 >   第44章 镇岳

决赛的钟声尚未敲响,宝津楼前的喧嚣似乎达到了一个顶峰,但在这喧闹的表象之下,荣安那经过特工训练而异常敏锐的感官,却捕捉到了几丝与这热烈氛围格格不入的、令人心悸的异样。

她的目光如同最冷静的探针,悄无声息地扫过全场。

首先,是皇城司的异常动向。李畴依旧坐在原处,面色沉静,但他放在膝上的手指,却在无意识地、极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这在他身上是极为罕见的微表情,通常意味着内心的权衡或等待某个信号的焦灼。阿修罗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移动到了更靠近皇室看台入口的阴影处,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刃,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凛冽气息。而原本散布在场边维持秩序的普通禁军,似乎也悄然更换了一批,这些新来的士兵眼神更加锐利,站位也隐隐构成了某种呼应之势。

其次,是几位关键人物的微妙反应。 雍王赵似依旧在与身旁的高俅谈笑,但他端起茶杯的频率明显增高,目光也时不时地瞥向入场通道的方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重要人物的到来。蔡绦,虽然被簇拥着,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但其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鸷与……紧张?他偶尔会与身边一个看似仆从、但气质阴冷的中年男子低语几句。

最让荣安心头一紧的,是种家子弟那边。 那几位气质彪悍的年轻人,此刻全都站了起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即将进行另一场半决赛的场地,神情凝重,甚至带着一种……悲愤?他们的拳头微微握紧,仿佛在压抑着巨大的情绪。

荣安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只见那支名为“镇岳社”、由种家旁系及部分西北将门子弟组成的队伍正在入场,而为首的一人,赫然是一位看起来年仅十七八岁、面色带着病态苍白的少年!他身形单薄,偶尔还会掩口轻咳,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坚毅与决绝。

种家的小公子——种渊。

荣安瞬间明了。这就是太医署那种老管家口中,那个胎里带弱、咳疾缠身的种家嫡系子弟!

他竟然拖着病体,亲自带队上场了?而且,看种家那些子弟的神情,这场半决赛,似乎对他们而言,意义非凡,远超一场普通的蹴鞠胜负。

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张力。

荣安隐隐感觉到,这最后的两场半决赛和即将到来的决赛,绝不仅仅是争夺一个蹴鞠魁首那么简单。它似乎成了某种缩影,某种各方势力借此角力、宣泄甚至传递信号的舞台。

很快,另一场半决赛——“镇岳社”对阵蔡绦的“锦绣社”——正式开始。

这场比赛的受关注程度,甚至隐隐超过了即将到来的决赛。

比赛一开始,双方便展现出了截然不同的风格。

“锦绣社”一如他们的名字,踢法华丽炫目。

以蔡绦为核心,队员们脚法细腻,传接球如同舞蹈,各种高难度的颠球、绕身、凌空触信手拈来,引得看台上阵阵喝彩。他们利用娴熟的控球技术,试图牢牢掌控比赛节奏,将“镇岳社”压制在半场。

而“镇岳社”则如同他们的名字“镇岳”一般,沉稳、坚韧、充满力量感!

他们没有“锦绣社”那样花哨的技巧,每一次触球都简洁、高效、目的明确。他们的阵型保持得极好,如同一个移动的堡垒,尤其是在防守时,五名队员相互之间的协防补位几乎天衣无缝,仿佛演练过无数次的军阵!

那位种家小公子种渊,虽然身体单薄,咳疾不时发作,但他却是“镇岳社”当之无愧的头脑和灵魂!

他并不频繁触球,而是不断通过呼喊和手势指挥队友跑位、协防。他的预判能力极其惊人,总能提前一步卡在“锦绣社”传球路线上,或者指挥队友封死蔡绦等人的突破角度。

比赛陷入了胶着。

“锦绣社”空有控球率,却很难真正威胁到“镇岳社”的风流眼。他们的华丽技巧在“镇岳社”钢铁般的整体防守面前,显得有些华而不实。蔡绦的脸上开始浮现出焦躁之色。

转折点发生在上半场中段。

“锦绣社”再次通过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传递,将球推进到了“镇岳社”腹地。蔡绦看准一个空当,接到队友传球,顺势一抹,过掉了一名防守队员,直面风流眼!

他深吸一口气,就欲起脚“打”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原本在侧翼协防的种家小公子,不知何时已然回收到禁区前沿,他没有试图去抢断蔡绦,而是如同鬼魅般,一个精准的滑铲,不是铲向蔡绦,而是铲向蔡绦即将触球的那一瞬间的支撑腿前方!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动作!稍有不慎就是犯规甚至伤人!

但种渊的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

蔡绦的支撑腿被他这么一干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踢出的球也又高又飘,远远偏出了风流眼!

“好防守!”

看台上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这一次,喝彩声更多是送给“镇岳社”和那种家小公子的!

蔡绦狼狈地摔倒在地,脸上瞬间涨红,恼羞成怒地瞪向那种家小公子。而那种家小公子,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迅速爬起,大声呼喊着队友准备反击,仿佛刚才那个危险的防守动作只是家常便饭。他掩口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脸色更加苍白,但眼神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旺盛!

这一刻,荣安仿佛在这位病弱少年身上,看到了种家满门那种铭刻在骨子里的、宁折不弯的忠烈与悍勇!

受此鼓舞,“镇岳社”士气大振。

他们开始更加坚决地执行防守反击战术。一次成功的拦截后,球被迅速交到种渊脚下。他没有粘球,抬头观察的瞬间,便发现“锦绣社”因大举压上而后防空虚!他毫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踢出了一记跨越半场的精准长传!

皮球如同长了眼睛般,找到了前场悄然启动的另一名“镇岳社”队员!

那队员接球、调整、面对出击的对方最后一名防守队员,一个轻巧的挑射!

皮球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越过防守队员的头顶,精准地钻入了风流眼!

球进了!

“镇岳社”1:0领先!

整个宝津楼沸腾了!

以弱胜强,钢铁意志战胜华丽技巧!

种家子弟所在的区域更是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

接下来的比赛,“锦绣社”虽然发起了疯狂的反扑,但心态已然失衡的他们,在“镇岳社”众志成城的防守面前,显得办法不多。反而是在比赛最后时刻,“镇岳社”再次抓住一次反击机会,由种渊亲自策划,助攻队友再入一球,彻底锁定了胜局!

当终场钟声敲响时,“镇岳社”的队员们激动地拥抱在一起,而那种渊,却是在队友的搀扶下,才勉强站住,他脸色惨白如纸,汗如雨下,咳得几乎直不起腰,但脸上却洋溢着无比灿烂、无比骄傲的笑容!

种家子弟们冲入场内,围住他,眼神中充满了敬佩与心疼。

这场胜利,是属于“镇岳社”的,更是属于种家那份不屈精神的!

荣安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千。

她再次确认,这样一个家族,其骨子里的骄傲与对信念的坚守,是外人难以想象的。

然而,她也注意到,在“镇岳社”庆祝胜利的同时,蔡绦铁青着脸,带着“锦绣社”成员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场地,他身边那个气质阴冷的仆从,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被簇拥着的种家小公子,眼神冰冷。

另一边,皇室看台上,雍王赵似微微颔首,似乎对这场对决的结果颇为满意,而高俅的脸上则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暗流,并未因这场比赛的结束而平息,反而似乎更加汹涌了。

荣安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

后面就是轮到她和“文魁社”了。她们决赛的对手,正是刚刚经历了苦战、士气正盛、但核心队员身体状况堪忧的“镇岳社”。

这注定将是一场更加艰难,也更具象征意义的对决。而她,必须赢下来,不仅是为了完成任务,或许,也是为了在这复杂的棋局中,为自己争取到更多活下去的筹码。

“镇岳社”爆冷击败“锦绣社”,犹如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涌动的湖面,激起的涟漪层层扩散,影响着每一个身处漩涡中心的人。

荣安与“文魁社”的几位成员正准备离开宝津楼,商议次日决赛的对策。经过连番苦战,尤其是荣安作为战术核心耗费了大量心力,众人都有些疲惫,但杀入决赛的兴奋和对“镇岳社”这支黑马的忌惮交织在一起,气氛颇为复杂。

“安兄,今日指挥若定,真是令我等大开眼界。”

曹晟由衷赞道,他对荣安的观感已从最初的怀疑转变为钦佩。

韩嘉彦也微微颔首,清冷的眸子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安正字辛苦了,不若寻个清净处,边用膳边商议明日之战?”

就连李邦贵都一改纨绔姿态,变得稳重起来。

荣安正要答应,目光却倏地一凝。

就在宝津楼外不远处的街角,几辆看似普通的马车静静停泊,但车旁侍立之人,虽作寻常仆役打扮,那挺直的身板和锐利的眼神,却瞒不过荣安的眼睛——那是蔡府蓄养的精锐护卫。

她心念电转,面上却不动声色,对曹晟三人笑道:“诸位今日辛苦了,承蒙各位抬爱,今日确该庆贺一番。不过在下忽感有些不适,恐是今日劳神过度,想先回舍下歇息片刻。不若诸位先寻地方,我稍后便至?”

李邦贵微微蹙眉,似看出荣安有所隐瞒,但见她神色坚持,便也不再勉强。

曹晟倒是爽快:“既如此,安兄且先回去歇息,我们在前面‘会仙楼’雅间等候。”

送走几位同伴,荣安故意放慢脚步,转向一条相对僻静的巷道。

果然,没走几步,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便无声地滑至她身边停下。

车帘掀开一角,露出蔡绦那张阴沉的脸。

“上来。”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荣安心中冷笑,面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惶恐”与“顺从”,依言登上了马车。车内空间宽敞,铺着柔软的波斯地毯,燃着名贵的熏香,与车外市井的喧嚣仿佛两个世界。

马车缓缓启动,将外界隔绝。

蔡绦不再掩饰他的怒火,几乎是咬着牙,低吼道:“荣安!你到底想做什么?!坏我好事!”

荣安抬眸,平静地看着这位名义上的“兄长”。

蔡绦是蔡京嫡子,身份尊贵,向来眼高于顶。而自己,不过是蔡京众多子女中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一枚可以利用但也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在他眼中,自己恐怕连蔡府得脸的奴才都不如。

“蔡公子何出此言?”

荣安语气淡漠,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在下奉命参加蹴鞠赛,竭力取胜,何来坏事之说?”

“奉命?奉谁的命?童贯?还是皇城司?”

蔡绦逼近一步,气息喷在荣安脸上,带着酒气和戾气:“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也敢搅和进这等大事里来!‘锦绣社’夺冠,关系父亲与雍王殿下的大计,你竟敢坏事!”

荣安心中雪亮,果然,这场蹴鞠赛背后牵扯着蔡京、雍王等人的政治图谋。“锦绣社”夺冠,恐怕是某种信号或是交易的一部分。而自己“文魁社”这匹黑马和”种家“镇岳社”的胜利,无疑打乱了他们的部署。

她忽然嗤笑一声,那笑声里的轻蔑让蔡绦一愣。

“蔡公子……”

她的声音冷了下来,不再伪装恭敬:“我是不是野种,你说了不算。至于我奉谁的命,做了什么……蔡公尚且未曾如此质询于我,何时轮到你来过问?”

她刻意在“蔡公”两个字上加重了一下,更显得她的不屑。

“蹴鞠场上,胜负各凭本事。‘锦绣社’技不如人,怨得了谁?你若真有能耐,何必人后跳脚?”

“你!”

蔡绦被噎得脸色铁青,指着荣安,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他显然没料到这个一向隐忍、看似温顺的“妹妹”竟敢如此顶撞他。荣安的话戳到了他的痛处,他虽喜爱蹴鞠,但技艺确实堪忧。

“好!好得很!”

他怒极反笑:“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若没有蔡府,你什么都不是!等着瞧,有你跪下来求我的时候!”

马车恰好停下,似乎到了某个地点。

荣安不再看他,径直掀开车帘,丢下一句:“不劳蔡公子费心。”

便翩然下车,留下蔡绦在车内暴跳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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