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平原的风带着死去的文字余温,吹过林夏眼角冰冷的晶化区域,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灰白色的无机质晶体,已经覆盖了她左右眼角近15%的面积,如同两片丑陋的疤痕,在幽蓝灰烬冷焰的映照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光。
每一次“校对之眼”的被动触发,都伴随着这种深入骨髓的锐痛,以及视野中闪现的、意义不明的碎片——扭曲的戒指算盘、山岳般的机械残骸、跳动着相似名字的榜单……这些来自第八卷的惊鸿一瞥,如同冰冷的毒刺,扎在她疲惫不堪的神经上。
叶川搀扶着她,每一步都在燃烧的灰烬上留下深深的脚印。他断骨处的疼痛在持续的跋涉中已有些麻木,但胸腔深处那团暗红的癌细胞阴影,却在灰烬平原弥漫的混乱能量滋养下,开始了缓慢而坚定的复苏搏动。
“前面…有东西。”林夏的声音嘶哑,带着晶化带来的僵硬感。她闭着眼,仅凭“校对之眼”那被动的、对“错误”与“信息”的异常感知,指向灰烬平原深处一块突兀耸立的巨大阴影。
靠近了,看清了。
那不是山丘,而是一座残破的、由无数燃烧着幽蓝火焰的文字灰烬强行压缩、凝结而成的巨大字碑!碑体粗糙、扭曲,表面布满裂痕,仿佛随时会崩塌。无数细小的、明灭不定的文字灰烬如同不甘的萤火虫,正从碑体的裂缝中不断逸散、飘飞。
碑面并不光滑,蚀刻着一段巨大的、扭曲的、如同干涸血迹般的暗红铭文。那文字不属于他们认知的任何一种语言,笔画虬结,充满了一种原始的、疯狂的意味,仅仅是注视,就让人感到灵魂被撕扯的痛楚!
“呃…”林夏闷哼一声,捂住了双眼。
她的“校对之眼”被这蕴含巨大信息与混乱的铭文强行激活!晶化带来的剧痛瞬间加剧!透过被迫睁开的、被晶化部分覆盖的瞳孔,她“看”到的不是铭文本身,而是其内部沸腾的、足以焚毁理智的信息洪流!
“别看!”叶川急忙侧身挡住她的视线,强行将她转向一边。
林夏剧烈喘息,指缝间渗出因晶化刺激产生的细微血丝。“那…那是‘未来’…被污染的未来碎片…强行阅读会…烧毁意识…”她艰难地解释,声音因痛苦而颤抖。被动窥探的碎片已是折磨,主动阅读这种级别的“未来文本”,无异于自杀。
叶川脸色凝重,目光扫过巨大的字碑。碑体的基座处,并非灰烬地面,而是一个由焦黑骸骨和凝固熔岩构成的、直径数米的古老祭坛!
祭坛中心,是一个凹陷的、形状如同扭曲眼眸的凹槽,槽壁同样蚀刻着细密的、与碑文同源的暗红符号。一股极其原始而强大的献祭气息,从祭坛弥漫开来。
献祭记忆,点燃灰烬,解读未来。
这个意念如同冰冷的溪流,无声地流入叶川的意识。不是声音,而是祭坛本身蕴含的规则信息。
燃烧珍贵的记忆作为燃料,点燃构成字碑的“灰烬”,才能安全地“阅读”其中被封存的未来碎片——第六卷地图的坐标!
代价是记忆本身,以及燃烧记忆时那撕裂灵魂的痛苦。
叶川的目光落在林夏苍白憔悴、布满晶化裂痕的脸上。她的身体和灵魂都已濒临极限。这片标注着第二卷坐标的灰烬平原危机四伏,那些蠕动的灰烬阴影越来越近,散发着贪婪的恶意。没有地图,没有方向,他们就是这片死地的猎物。
必须知道前路!第六卷的地图是唯一的希望!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灰烬气息灌入肺腑,牵动着断骨和胸腔内的阴影。他轻轻松开搀扶林夏的手。
“叶川?”林夏感到支撑的力量消失,有些不安地睁开红肿刺痛的眼睛,透过晶化的边缘看向他。
叶川没有看她,径直走向那座骸骨与熔岩构成的祭坛。脚步坚定,背影在幽蓝灰烬的背景中显得异常孤绝。
“你干什么?”林夏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惊慌。祭坛散发的不祥气息让她本能地恐惧。
“找路。”叶川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他走到祭坛中心那扭曲眼眸般的凹槽前,单膝跪下。冰冷的骸骨和凝固熔岩硌着他的膝盖。他伸出手,没有犹豫,掌心按在了凹槽冰冷粗糙的内壁上。
“嗡……”
祭坛发出低沉的嗡鸣。凹槽内壁的暗红符号如同被唤醒的毒蛇,缓缓亮起猩红的光芒!一股强大而冰冷的吸力,顺着叶川的手臂,猛地刺入他的意识深处!目标直指他记忆的宝库!
无数画面在叶川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飞速闪回:第一次握剑的兴奋,某个雨夜屋檐下的避雨,一场惨烈战斗后的喘息,藏书阁角落里泛黄的笔记…祭坛在“挑选”,挑选那份足够“珍贵”、足够“沉重”的记忆作为燃料!
叶川的额头渗出冷汗,牙关紧咬。他努力集中意志,抵抗着祭坛的粗暴筛选。他必须控制!必须选择一份…他愿意付出、也能承受其失去的记忆!不是随机的!
“不!停下!”林夏挣扎着想上前阻止,但身体的虚弱和晶化的剧痛让她踉跄了一下,只能徒劳地呼喊,“它会毁了你!”
叶川没有回头。他的意志如同礁石,在记忆洪流中死死锚定。终于,祭坛的吸力锁定了他记忆深处某个被小心珍藏的画面——
夏日的溪边:阳光穿过茂密的树冠,在水面洒下碎金。清澈的溪水欢快地流淌,撞击着圆润的鹅卵石,发出悦耳的叮咚声。
野果的清香: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头发乱糟糟的瘦小女孩(林夏),赤着脚站在浅水里,脏兮兮的小手小心翼翼捧着几颗红艳艳的、沾着水珠的野果。
笨拙的善意:女孩脸上带着怯生生的、却又强装镇定的表情,眼神躲闪,却固执地把手伸向岸边那个因为饥饿和迷茫,而显得格外阴郁沉默的少年(叶川)。她的声音细若蚊呐:“喂…这个…给你吃…”
瞬间的触动:少年(叶川)看着那几颗野果,又看看女孩被溪水浸湿的裤脚和沾着泥点的脸颊。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其细微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冰泉,悄然流过他冰封的心湖。
那是他漫长黑暗岁月里,第一次感受到的、不带任何目的性的纯粹善意。那份触动,微小却刻骨铭心,成为了他后来无数次濒临崩溃时,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光。
与林夏的初遇!
“就是它。”叶川在心中低语,不再抵抗,反而主动将这枚记忆的“火种”,推向祭坛冰冷的吸力!
“轰——!”
当这份记忆被祭坛规则捕获的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被强行撕裂的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猛地贯穿了叶川的全身!
他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野兽般的痛苦嘶吼!视野瞬间被一片猩红覆盖!那个冰冷的汇率界面,疼痛储备的暗红液面,如同火山喷发般疯狂飙升,瞬间突破了临界阈值(>150 SpV)!但这剧痛并非来自肉体,而是灵魂核心被剜去一块的空洞与灼烧!
“叶川!”林夏惊恐地看着祭坛上痛苦蜷缩的身影,心如刀绞。
她不知道叶川具体献祭了什么,但那深入灵魂的痛楚是如此清晰!
燃烧开始了。
祭坛凹槽内,那枚被献祭的“初遇”记忆,在冰冷的规则之力下,猛地爆发出纯净而炽烈的金色火焰!火焰升腾,带着夏日溪水的清冽、野果的微酸甘甜、以及那份笨拙善意特有的温暖气息,却又蕴含着祭献带来的、撕心裂肺的悲伤。
金色的火焰如同拥有生命,顺着祭坛的刻痕,猛地窜起,狠狠舔舐在巨大的灰烬字碑底部!
“嗤——!”
如同火星溅入油海!构成字碑的、原本燃烧着幽蓝冷焰的文字灰烬,在接触到金色记忆火焰的瞬间,骤然转变成炽烈的白金色!火焰疯狂地向上蔓延、席卷!
整座巨大的字碑,由下至上,仿佛被点燃的火炬!白金色的火焰熊熊燃烧,那些蚀刻在碑面上的、扭曲疯狂的暗红铭文,在白金火焰的焚烧下,如同被灼烧的污垢,开始剧烈地扭曲、沸腾、剥落!
铭文随着燃烧剥落,其下方被掩盖的“真实”,在白金火焰的光芒中,清晰地显现出来!
那不是文字,而是地图!
一幅由燃烧的灰烬线条构成的、无比庞大而复杂的动态地图!山脉由起伏的灰烬浪潮勾勒,河流是流淌的幽蓝火线,森林是摇曳的暗影斑点,巨大的城市废墟则用燃烧的断壁残垣标识!
地图的核心区域,一片被标注着巨大燃烧齿轮符号的区域上方,几个由最炽白金焰构成的古体大字缓缓旋转、凝聚——
第六卷:永动废都·米迦兰
地图还在不断延展、细化!无数细小的地名、路线、危险区域标记如同星辰般在地图各处点亮!
更令人震撼的是,地图的边缘并非固定,而是在白金色火焰中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变形,显示出这片废都本身就是一个处于半崩溃状态、地形不断变化的险恶之地!
灰烬识字!第六卷地图显现!
叶川瘫倒在祭坛上,剧烈的灵魂灼痛让他意识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胸腔内那团癌细胞阴影似乎也被这灵魂层面的剧痛波及,暂时陷入了沉寂。
他失去了那份珍贵的初遇记忆。溪水、阳光、野果、女孩怯生生的脸和伸出的手…所有相关的细节、那份最初的触动与温暖,都如同被橡皮擦彻底抹去,只留下一个概念性的空洞——“我与林夏的初遇发生在溪边”,仅此而已。情感被剥离,只剩下冰冷的陈述。
空洞感比身体的伤痛更甚。他茫然地抬起头,望向祭坛上方那由他记忆点燃的、熊熊燃烧的灰烬地图。那指引前路的希望之光,此刻却带着焚心蚀骨的冰冷。
林夏跌跌撞撞地扑到祭坛边,扶起叶川。“你…你献祭了什么?”她看着他空洞的眼神,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叶川张了张嘴,想描述那条溪流,那几颗野果,那个瞬间…但脑中一片空白,只有那个空洞的概念。最终,他只是极其疲惫地、沙哑地说:“…一份…关于过去的…燃料。”他避开了她的眼睛。
林夏的心猛地一沉。晶化的眼角传来刺痛,她的“校对之眼”被动地扫过叶川此刻的状态。她“看”到了他灵魂上那个巨大的、刚刚被撕裂的、还在淌着无形之血的空洞!
那空洞的形状…隐约残留着溪流与野果的模糊轮廓!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悲伤和剧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不知道具体内容,但她知道,他烧掉了一份极其珍贵、与他(或许也与她)紧密相关的东西!
“你…你这个…白痴!”林夏的声音哽咽了,带着哭腔的愤怒和深入骨髓的心疼。她死死抓住叶川冰冷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就在这时!
熊熊燃烧的灰烬地图下方,那些被白金火焰焚烧、剥落下来的暗红铭文碎片,并未消失!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污血,在祭坛周围的地面上汇聚、蠕动!吸收了叶川燃烧记忆时散逸出的痛苦与空洞情绪后,这些污血般的碎片猛地向上隆起、凝聚!
一个模糊的、完全由粘稠的暗红铭文碎片构成的人形轮廓,在燃烧地图的白金光芒映照下,缓缓站了起来!它没有五官,只有不断流动、变幻的暗红符文构成的大致轮廓。一股混合着被焚烧未来的怨毒、窥探秘密的贪婪、以及纯粹恶意的冰冷意念,如同实质的寒风,锁定了祭坛上的两人!
哦,灰烬先知!由被焚烧的未来残渣与献祭痛苦孕育的恶意具现!
它那符文构成的手臂缓缓抬起,指向叶川和林夏。无声的恶意如同宣告,在死寂的灰烬平原上回荡。
地图在燃烧,前路已显,但点燃希望之火引来的,却是更深的恶意与窥伺。叶川强撑着站起,将林夏护在身后,染血的退稿镰刀碎片横在胸前,死死盯着那由污秽符文构成的“先知”。
断骨的疼痛和灵魂的空洞依旧,但守护的意志在恶意压迫下再次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