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二胎儿子（五）
天刚蒙蒙亮，林秀云就醒了。她轻手轻脚地起床，生怕吵醒还在熟睡的囡囡。推开卧室门，客厅里已经没了王强的身影，沙发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军营里的豆腐块。茶几上放着一张字条，压在那个旧塑料水杯下面。
她拿起字条，上面是王强歪歪扭扭的字迹：我去车队了。周六下午三点来接囡囡去公园，四点送回来。如果你同意的话。最后一句下面划了道线，像是犹豫后加上的。
林秀云把字条攥在手心，纸角硌得掌心生疼。她走到窗前，晨雾中的小区空无一人，只有几辆早班车在远处驶过。王强是什么时候走的？她竟然一点声音都没听见。
厨房里，电饭煲的保温灯亮着。她打开盖子，热气扑面而来——粥已经煮好了，旁边的小碟子里还放着腌好的咸菜。这个发现让她鼻子一酸。结婚这么多年，王强第一次做早饭。
囡囡醒来后，第一句话就是：爸爸呢？
爸爸去工作了。林秀云给女儿梳头发，动作比平时轻柔，他说周六带你去公园玩。
真的吗？囡囡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小身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就我和爸爸两个人？
林秀云的手停顿了一下：妈妈也去。她说得很快，几乎有些急促，我们...三个人一起。
送囡囡去幼儿园后，林秀云直接去了法律援助中心。李敏正在办公室里整理文件，看见她进来，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
怎么样？他还配合吗？李敏推了推眼镜，目光敏锐地扫过林秀云的脸。
林秀云点点头，把昨晚和今早的事简单说了。说到王强主动提出搬出去时，她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来。
李敏若有所思地听着，手指轻轻敲打桌面：听起来他确实在改变。但林女士，我必须提醒你，家暴者的改变往往需要很长时间，而且容易出现反复。她递过一杯温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不知道。林秀云捧着水杯，热度透过杯壁传到她冰凉的指尖，就像走在雾里，看不清方向。
这很正常。李敏的声音温和而坚定，保护令给了你喘息的空间。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想想你真正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从法律援助中心出来，林秀云鬼使神差地走到了王强工作的物流公司附近。巨大的停车场里，一排排货车整齐停放着，几个穿着和王强一样蓝色工装的司机正在检查车辆。
她躲在电线杆后面，远远地看见王强正和一个小个子男人说话。那人拍着他的肩膀，表情严肃地说着什么。王强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学生，时不时点头。那应该是队长老李，昨晚发短信的那个人。
就在这时，王强突然抬头，目光直直地朝她这个方向看来。林秀云慌忙躲到电线杆后面，心跳如雷。等他再探头看时，王强已经跟着队长走进了办公室。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平静得出奇。王强没有打电话来，只是每天发一条短信问囡囡的情况，简短得像工作报告。林秀云每次回复都不超过五个字：去幼儿园了。
周五晚上，她正在给囡囡洗澡，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动着王强的名字。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绷紧。
电话那头传来王强粗重的呼吸声，背景音嘈杂，像是有人在吵架。秀云，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我能和囡囡说句话吗？就一分钟。
林秀云握紧了手机：她在洗澡。
哦...那算了。王强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明天...明天三点我准时到小区门口。如果你改变主意了，提前告诉我。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有人大声喊着什么。王强匆匆说了句先挂了，通话就中断了。
林秀云盯着黑下去的屏幕，心里突然涌上一丝不安。王强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
周六下午两点半，林秀云给囡囡换上了漂亮的小裙子，自己也难得地化了淡妆。囡囡兴奋地在客厅里转圈，不停地问：爸爸什么时候来呀？
快了。林秀云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三点整，门铃准时响起。囡囡尖叫着冲过去开门，林秀云跟在后面，手指不自觉地整理着衣角。
门开了，站在外面的却不是王强，而是那个小个子男人——队长老李。他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脸色凝重。
嫂子...老李尴尬地搓着手，小王他...昨晚胃出血又犯了，现在在医院。他非要我来接孩子，但医生说...
林秀云的心猛地一沉，耳边嗡嗡作响。她机械地接过塑料袋，里面是囡囡最爱吃的草莓味棒棒糖，还有一张皱巴巴的动物园门票。
爸爸呢？囡囡拽着老李的裤腿，小脸写满失望。
老李蹲下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爸爸生病了，过几天再带你去玩，好不好？
囡囡的嘴一瘪，眼泪立刻涌了出来：爸爸骗人！他说好今天带我去的！
林秀云抱起女儿，轻轻拍着她的背：爸爸不是故意的。我们...我们去看他好不好？
医院走廊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囡囡紧紧抓着妈妈的手，大眼睛里满是恐惧。老李走在前面，在一间病房前停下：医生说没大碍，就是长期饮食不规律...
林秀云推开门，病床上的王强让她差点没认出来——他脸色惨白，嘴唇干裂，手背上插着输液管。看见她们进来，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囡囡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到床边：爸爸你不要死！
王强艰难地伸出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傻丫头，爸爸就是...胃有点不舒服。他抬头看向林秀云，眼睛里满是愧疚，对不起，我...
林秀云站在床尾，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她从未见过王强这么虚弱的样子。那个曾经一巴掌能把她打倒在地的男人，现在连坐起来都困难。
多久了？她听见自己问，胃出血。
王强避开她的目光：两三年吧...跑长途的，都这样。
老李在一旁插话：他专挑最苦的线路跑，就为了多挣点钱。有次疼得直冒冷汗，还坚持把货送到才...
老李！王强打断他，又引发一阵咳嗽。
护士进来换药，示意他们先出去。走廊里，老李叹了口气：嫂子，我知道小王混账，但他这几年确实拼命在赚钱。他说...说要给你和闺女换个大房子，让囡囡上最好的小学。
林秀云靠在墙上，双腿发软。她想起王强每次回家都带着大包小包的零食玩具，自己却穿着磨破袖口的旧衣服；想起他总说钱够用，却从不说自己在车上啃冷馒头的事。
他...他住哪儿？车队宿舍？
老李摇摇头：哪还有宿舍啊。他在车场后边租了个小棚子，连窗户都没有。他看了眼林秀云的表情，赶紧补充，我不是要你原谅他！就是...唉，人有时候钻牛角尖...
护士出来说可以进去了。病房里，囡囡正趴在床边，给爸爸讲幼儿园的故事。王强认真听着，时不时配合地笑笑，脸色却依然苍白。
看见林秀云进来，他轻声说：谢谢你带囡囡来。
林秀云没说话，只是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柜上。
医生说观察两天就能出院。王强继续说，声音虚弱，周六...周六我还能带囡囡去公园吗？
林秀云看着女儿期待的小脸，又看看王强恳求的眼神，胸口那股闷痛更明显了。她最终点了点头，但我要一起去。
回家的公交车上，囡囡靠在她怀里睡着了，小脸上还挂着泪痕。林秀云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思绪万千。手机震动起来，是一条短信。她以为是王强，打开却发现是公司主管：秀云，下周一能来上班吗？流水线缺人。
这是她被家暴后请假三周以来，第一次收到工作邀请。以前王强总说上什么班，我养你们，现在...
她低头看了看熟睡的女儿，又想起病床上那个虚弱的男人，手指在键盘上悬了很久，最终回复：好的，周一准时到。
公交车到站了。林秀云抱着囡囡下车，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新开的一家三口亲子餐厅门口，气球随风飘动，欢快的音乐隐约可闻。
生活总要继续。不管前方是荆棘还是玫瑰，她都得一步一步走下去——为了囡囡，也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