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二胎儿子（九）
十月的最后一天，林秀云拖着行李箱站在火车站台。晨雾还未散尽，空气中带着深秋的凉意。囡囡紧紧抱着她的腿，小脸埋在妈妈的外套里，不肯抬头。
囡囡乖，林秀云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妈妈很快就回来。
不要...囡囡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我要跟妈妈一起去...
王强站在一旁，手里拿着林秀云的背包，目光在母女俩之间游移。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藏蓝色夹克，胡子刮得很干净，看起来比三个月前精神多了。
来，爸爸抱。他蹲下身，轻轻把囡囡揽进怀里，妈妈是去学习，回来会给囡囡带礼物的，对不对？他看向林秀云，寻求支援。
林秀云赶紧点头：对，杭州有好多漂亮的小玩意儿，妈妈都给囡囡带回来。
广播里开始播放检票通知，人群开始向检票口移动。林秀云的心突然揪紧了——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囡囡这么久。
该走了。王强轻声提醒，把背包递给她，车上小心，到了发消息。
林秀云接过背包，手指不小心碰到王强的掌心，温暖而粗糙。她突然想起昨晚收拾行李时，王强默默往她箱子里塞了一盒胃药和几包暖宝宝——杭州冬天湿冷，你胃不好。
我每天都会视频。她抱起囡囡，亲了亲女儿泪湿的小脸，听爸爸的话，好吗？
囡囡用力点头，小手紧紧搂着妈妈的脖子不放。最后还是王强轻轻把她抱回来：让妈妈走吧，不然赶不上车了。
林秀云最后看了他们一眼，转身走向检票口。走出几步，她忍不住回头——王强抱着囡囡站在原地，父女俩一起朝她挥手。晨光中，这一幕像一张泛黄的老照片，温暖而伤感。
火车开动了，窗外的景色开始后退。林秀云靠在座位上，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手机震动起来，是王强发来的照片：囡囡坐在早餐桌前，面前摆着她最爱吃的小笼包，虽然眼睛还红红的，但已经露出了笑容。照片一角，能看见王强粗糙的手指正笨拙地给女儿扎辫子。
她没事了，正在吃早饭。文字消息紧随其后，路上小心。
林秀云看着这条简单的消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曾几何时，王强连囡囡上哪个幼儿园都记不清，现在却能细心地拍下女儿吃早餐的照片发给她。
杭州的生活忙碌而充实。工厂安排的培训课程排得很满，但每天晚上七点，林秀云都会准时打开视频通话。屏幕那端，囡囡总是迫不及待地展示她一天的——爸爸给她扎的小辫子（虽然歪歪扭扭），幼儿园的手工作业，还有父女俩一起做的、形状奇怪的小饼干。
妈妈你看！囡囡举着一张画，这是爸爸教我画的小兔子！
林秀云凑近屏幕，惊讶地发现那只兔子居然画得有模有样：真好看！爸爸什么时候会画画了？
王强的脸突然出现在镜头一角，有些不好意思：网上找的教程...她说幼儿园小朋友都会画。
这个回答让林秀云心头一暖。从前的王强最不耐烦做这些娘们儿的事，现在居然为了女儿去学画画？
十一月中旬，杭州下起了第一场冬雨。林秀云结束一天的课程回到宿舍，发现手机上有三个未接来电——全是王强的。她赶紧回拨过去，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电话接通，王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林秀云急切地问。
没事，就是...王强顿了顿，囡囡发烧了，三十九度二。刚吃了退烧药，现在睡了。
林秀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怎么突然发烧？去医院了吗？
去了，医生说就是普通流感。王强的声音里带着自责，可能是我昨天带她去公园玩出汗着凉了...
视频接通后，林秀云看到囡囡正睡在小床上，脸颊烧得通红，额头上贴着退热贴。王强坐在床边，眼睛下有明显的黑眼圈，显然一夜没睡好。
你吃药了吗？林秀云突然问。
王强一愣：什么药？
预防流感的药。林秀云指了指屏幕一角露出的药盒，别你也病倒了。
王强挠挠头，有些尴尬：忘了...光顾着照顾她了。
这个回答让林秀云既心疼又好笑：药箱第二层有板蓝根，现在就去冲一包。
王强乖乖照做，镜头随着他的动作摇晃，林秀云能看见家里收拾得很整洁，囡囡的玩具整齐地放在角落的箱子里，餐桌上还摆着一束新鲜的雏菊——她最喜欢的花。
你买的？她指了指花。
王强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囡囡说家里有花，妈妈回来会开心。
这句话像一股暖流，瞬间冲淡了林秀云对女儿的担忧。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家在没有她的日子里，依然运转得很好——不，是比从前更好。
三天后，囡囡的烧退了。视频里，孩子又恢复了活力，叽叽喳喳地说着幼儿园的趣事。王强坐在一旁，时不时补充几句，眼神温柔地看着女儿。林秀云注意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时不时轻咳两声，但每当她问起，他总是说。
十二月初，培训接近尾声。林秀云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回家。这天晚上，视频接通后，囡囡神秘兮兮地说：妈妈，我们有个惊喜给你！
什么惊喜呀？林秀云笑着问。
不能说！囡囡用小手捂住嘴巴，爸爸说要保密！
王强在镜头外轻咳一声：等你回来就知道了。
这个小小的悬念让林秀云归心似箭。火车票订在周五晚上，周六一早就能到家。临行前的最后一晚，她辗转难眠，脑海里全是家的样子——囡囡的笑脸，厨房的香气，还有...王强那双变得温和的眼睛。
清晨六点，火车准时到站。林秀云拖着行李箱走出站台，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却让她感到无比亲切。远远地，她就看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站在出站口——王强抱着囡囡，两人都穿着红色的外套，像两簇跳动的火焰。
妈妈！囡囡挣脱爸爸的怀抱，飞奔过来，一头扎进林秀云怀里。
林秀云紧紧抱住女儿，熟悉的奶香味让她鼻子一酸：想死妈妈了！
王强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眼神温暖：辛苦了。
回家的出租车上，囡囡趴在妈妈怀里，一刻也不愿分开。王强坐在前排，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看她们一眼，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所以，惊喜是什么？林秀云忍不住问。
王强和囡囡交换了一个神秘的眼神：到家就知道了。
当电梯停在熟悉的楼层时，林秀云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钥匙插进锁孔，门开了——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饭菜香气，还有焕然一新的客厅：墙上贴满了囡囡这三个月来的画作，茶几上摆着一大束鲜花，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欢迎回家。王强站在门口，声音有些哽咽。
囡囡拉着妈妈的手，兴奋地展示他们的：这是我和爸爸一起做的！这个是爸爸学做的红烧鱼，这个是爸爸包的饺子，这个是...
林秀云看着满桌的菜肴，每一道都是她爱吃的。她抬头看向王强，后者正紧张地搓着手，像个等待老师打分的学生。
你...学会做饭了？她轻声问。
王强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照着视频学的。可能...不太好吃。
林秀云夹了一块鱼放进嘴里，鲜嫩的滋味在舌尖绽放——比她做的还好吃。这个认知让她眼眶发热。三个月前，王强还是个只会煮泡面的男人，现在却能做出一桌像样的饭菜。
好吃吗？囡囡期待地问。
好吃极了。林秀云把女儿搂进怀里，目光却看向王强，谢谢你们。
饭后，囡囡坚持要展示她的秘密基地——王强在阳台上给她搭的一个小帐篷，里面摆满了玩具和图画书。爸爸说，这是我和他的秘密，囡囡神秘兮兮地告诉妈妈，但我知道他每次都偷偷在这里睡觉。
林秀云惊讶地看向王强，后者尴尬地别过脸：沙发太短了...我腿伸不直。
原来这三个月，他一直在睡阳台？林秀云想起那些视频通话里，王强总是说我睡得很好...
晚上，哄睡囡囡后，林秀云走到客厅，发现王强正在收拾沙发上的被褥。
你...今晚还睡阳台？她问。
王强的手顿了一下：嗯，习惯了。他抱起被子，你刚回来，好好休息。
林秀云看着他走向阳台的背影，突然开口：卧室的床...够大。
王强的身体明显僵住了。他缓缓转身，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秀云...
只是睡觉。林秀云强调，耳朵不自觉地发烫，天冷了，阳台太凉。
王强点点头，眼神温柔得像一泓春水：
夜深了，卧室里安静得能听见三个人的呼吸声。囡囡睡在中间，小手紧紧抓着妈妈的衣服。王强躺在床的另一侧，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像个恪守规矩的士兵。
林秀云在黑暗中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三个月前，她怀着忐忑的心情离开，不知道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子。现在她回来了，发现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王强变得体贴负责，囡囡更加开朗活泼，而她自己...也有了新的职业前景。
睡了吗？她轻声问。
王强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在想...你明天想吃什么早餐？
这个简单的问题让林秀云心头一暖。她想起从前无数个早晨，王强要么宿醉未醒，要么早就出门，留给她的是一个冷清的厨房和一堆待洗的碗碟。
都行。她轻声回答，你做的都好吃。
黑暗中，她听见王强的呼吸变得急促，然后是轻轻的、压抑的抽泣声。
对不起...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对不起...以前...
林秀云没有回答，只是伸手越过囡囡，轻轻握住了王强粗糙的手掌。那只手先是僵硬了一瞬，然后紧紧地、颤抖地回握住她，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的浮木。
窗外，冬天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下，无声地覆盖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屋内，暖意渐浓，融化了经年的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