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驿站是和亲队伍离开京城后的第二个落脚点。这座驿站规模宏大,飞檐翘角在雨雾中若隐若现。经历了一夜暴雨,清晨的小雨仍淅淅沥沥,将青石地面冲刷得油光锃亮,队伍只能暂时滞留在此。
沈昭宁坐在窗边,看着雨珠顺着窗棂滑落,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的刺绣。春桃端来一碗稀粥,米粒稀疏得能数清,清汤寡水的样子让人心生寒意。“公主,厨房说昨晚雨太大,柴火湿了没法做饭,只能先将就着。”春桃低声解释,眼神里满是心疼。
沈昭宁没说话,默默喝了粥。她知道这一路不会太平,却没想到麻烦来得这么快。
到了中午,送来的仍是同样的稀粥。沈昭宁终于忍不住了,放下碗问:“人人都吃这个?”
春桃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我刚才路过厨房,好像闻到了饭菜香……”
沈昭宁眼神一冷,起身道:“去看看。”
两人撑着伞,悄悄绕过大厅。夏嬷嬷正带着几个宫女在廊下喝粥,眼角的余光瞥见她们,却装作没看见,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沈昭宁没理会,径直走向西侧的厨房。
厨房旁边的房间里,传来碗筷碰撞的声音。沈昭宁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她怒火中烧——桌上摆着三菜一汤,金黄的火腿切片,香气扑鼻的炖羊肉,翠绿的青菜,还有一壶冒着热气的酒。这哪里是“没法做饭”?分明是有人故意克扣!
“饭菜都准备好了,快去叫高总管过来用餐。”一个厨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脚步声从厨房出来,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快步往主院去了。沈昭宁猛地转身,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凝成冰。
“公主……”春桃吓得声音发颤,伸手想拉她,“咱们还是回去吧,……”
“回去?”沈昭宁冷笑一声,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淬了冰的火气,“我堂堂东陵公主喝稀粥,他一个太监到在这里喝酒吃肉,哪儿的规矩?”
她甩开春桃的手,大步迈向那间耳房:“你在外面等着,出了事我担着。”
春桃想拦,却被她眼里的狠劲慑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昭宁推门进去。
屋里的热气混着菜香扑面而来,沈昭宁看也不看那桌菜,抓起火腿盘子就往地上一扣!酱色的肉块混着油汁溅得到处都是,接着是红烧羊肉,青瓷盘摔在青砖地上裂成两半,翠绿的时蔬撒了一地。
她抓起那壶黄酒,狠狠倒进盛着肉汤的白瓷碗里,酒液漫出来,在桌布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可心里的火气仍没消,她俯身对着那碗混了酒的汤,连啐了几口,又瞥见窗台那盆早就枯了的兰草,一把抓过枯黄的叶子,全扔进了碗里。
“狗奴才,也配吃这些?”她低声骂了一句,转身就走,裙角扫过地上的碎瓷片,发出清脆的声响。
春桃赶紧撑开伞迎上去,两人快步穿过雨幕,身后那间耳房里,只剩下一桌狼藉,在暖黄的光线下透着说不出的狼狈。
回到客栈大厅,她们也没急着回寝室,等着在这里看热闹,特意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廊下的雨还没停,淅淅沥沥的雨丝裹着潮气扑进来,春桃刚要关窗,却被沈昭宁按住了手。
“敞着吧,听得清楚些。”她端起桌上的凉茶抿了一口,眼底藏着几分了然的笑意。
果然没等多久,西侧厨房方向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利的呵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那股子气急败坏隔着雨幕都能听得真切。春桃手一抖,茶杯差点没拿稳,抬眼时正撞见沈昭宁投来的目光,主仆二人交换了个眼神,心照不宣。
“来人啊!”沈昭宁扬声唤道,声音清亮得盖过了雨声,“厨房那边怎么回事?这般喧哗,成何体统!”
廊下巡逻的侍卫闻声赶来,刚要回话,就见孙大人和贺将军一前一后从东厢房出来。孙大人捻着山羊胡,一脸莫名;贺将军则皱着眉,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显然是被惊动了。
“公主这是……”孙大人刚开口,就被沈昭宁打断。
“孙大人、贺将军,不如同去看看?”她站起身,裙摆扫过凳脚,发出轻微的声响,“我倒要瞧瞧,是谁敢在驿站里如此放肆。”
一行人刚走出大厅,淅沥的小雨不知何时变成了细密的毛雨,沾在发间、肩头,带来丝丝凉意。转过抄手游廊,远远就看见厨房外的耳房门口围了几个小厮,一个个缩着脖子,脸上满是惊惶。
耳房的门大开着,里头的景象一目了然——地上泼洒着酱色的肉汁,红烧羊肉的碎块混着翠绿的时蔬散了一地,那只装火腿的白瓷盘裂成了两半,最扎眼的是桌上那碗汤,浑浊的液体里漂着枯黄的碎叶,旁边倒着的锡酒壶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酒。
众人刚站定,就见二皇子沈砚昭带着夏嬷嬷等人匆匆赶来。二皇子的月白锦袍沾了些雨渍,显然是来得急了;夏嬷嬷扶着鬓边的珠花,眼神在屋里一扫,嘴角便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是谁!是谁糟蹋了本总管的饭菜!”高总管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他站在门槛边,三角眼瞪得溜圆,脸色铁青,显然是气得不轻。
二皇子看到屋里的狼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便敛去了。孙大人却嗤笑一声,冲贺将军挑了挑眉,慢悠悠地开口:“高总管这伙食,倒是比咱们这些随行官员强多了,看来除了二皇子和高总管,我等只配喝稀粥呗!”
贺将军哼了一声,目光扫过地上的肉渣,落在高总管身上时带着几分冷意。二皇子看向两人,眼神里透着些许疑惑。
“二皇子有所不知啊。”夏嬷嬷忽然开口,脸上堆着那副惯有的假笑,声音却带着几分刻薄,“今日雨天路滑,厨房说柴火湿了,早饭午饭都是清粥,连公主殿下碗里都没几粒米呢。”
她说着,话锋猛地转向高总管,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可高总管这里倒是酒肉齐全,莫非在总管眼里,自己的身份比公主还尊贵?”
高总管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更黑了,那双三角眼死死盯着夏嬷嬷,像是要喷出火来。站在夏嬷嬷身后的香草往前挪了半步,悄悄拽了拽夏嬷嬷的衣袖,闪烁的眼神看上去有几分紧张。
“是我做的。”沈昭宁忽然往前一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她抬着下巴,目光直直看向高总管,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你不让我们吃,自己却在这里独吞,凭什么?”
话音刚落,她便自然地往二皇子身边靠了靠,像是寻求庇护,眼角的余光却将在场所有人的神色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