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北几乎是立刻回过身,腰背下意识挺得更直。
石川在韩耀庭进来的那一刻,便已无声地躬身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将空间留给这对关系复杂、鲜少流露温情的父子。
屋里只剩下雨声,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伤,处理过了?”韩耀庭的声音不高,带着沉稳,也罕有地夹杂着一丝属于父亲的关切。
“嗯,处理过了,”
韩北这回答显然没能让韩耀庭满意。
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了。倔强,隐忍,从小到大,受了再重的伤,宁可自己咬着牙硬扛,也绝不会轻易示弱,更别说允许旁人触碰他的伤口。
“跟我进来。”韩耀庭转身,朝着内室走去。
韩北在原地僵持了几秒,最终还是迈步跟了上去。
内室的灯光比客厅更暖一些。
韩耀城对这间房子的熟悉程度不亚于韩北本人。韩耀庭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熟悉的药箱,那是韩北小时候受伤时,母亲还在世时常用的那个。
“把衣服脱了。”韩耀庭的语气不容置疑,他打开药箱,取出消毒药水和专治跌打损伤的药油,那浓烈熟悉的气味瞬间弥漫在空气中。
韩北抿着嘴,站着没动。
“怎么?”韩耀庭抬眼看他,目光沉着:“在我面前也要强撑?还是觉得,我连给你上药的资格都没有?”
这话说得有点重,韩北听了心里一沉。他最终还是背过身,动作有些僵硬地脱下了上身的衣服。
露出了精壮背脊上那一层层包裹好的纱布。
韩耀庭小心翼翼地揭开那些被血和组织液黏住的纱布,每揭开一层,他的眉头就锁紧一分。
当那纵横交错、皮开肉绽的鞭痕完全裸露在昏黄的灯光下时。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新鲜的鞭痕混合着一些伤口深可见骨的陈年旧伤,叠在一起。
韩耀庭的目光死死地锁在韩北的背上,因为那上面不仅仅是他昨天家法留下的新鲜鞭痕。
在交错狰狞的新伤之下,是更多已经长合,却依旧触目惊心的旧疤。
枪伤,刀伤,有些痕迹,以他的见识,一眼便能看出当时的凶险万分,任何一道都足以致命。
这些疤痕层层叠叠,无声地烙在韩北紧实的背肌上,每一处都在凶险的位置上。
韩耀庭觉得心口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韩北的手段和能力,他再清楚不过,这些年交到他手里的权柄和势力也足以让他自保。
究竟是谁,又是在怎样的情形下,能把他伤成这样?
这些伤,任何一道落在常人身上,恐怕都不止躺上一年半载那么简单,而他的儿子,就这样带着一身斑驳,依旧挺直脊梁站在这里,一声不吭。
他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绪,默不作声地拿起沾了消毒药水的棉签,动作尽可能放轻,擦拭着新伤边缘。
药水刺激着皮肉,韩北的背脊肌肉瞬间绷紧,双手锤在两侧,硬是没发出一丝声响。
韩耀庭仔细地处理着背部的鞭伤,心思却全在那些旧疤上。他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站到了韩北的侧前方。
从这个角度,韩北前半身的景象也落入了他的眼中。
只一眼,韩耀庭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如果说背后的伤痕是历经风霜的证明,那胸前的这几处,就是直白宣告着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凶险!
左侧胸口下方,一道寸长的疤痕颜色略深,看位置和形态,极有可能是刀伤,而且距离心脏太近了!
右侧肋下,另一处扭曲的疤痕同样触目惊心。还有腹部,看似平整,但仔细看去,也能发现细微的痕迹,暗示着可能的内脏损伤……
这些伤痕,任何一处在当时都足以要了他的命!
韩耀庭的拳头在身侧猛地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一股冰冷的的杀意在他眼底升起。
是谁?!
谁敢将他韩耀庭的儿子伤到这种地步?!
他几乎要脱口问出,但目光触及韩北那紧绷的侧脸和紧抿的唇线时,所有的话又都被压了回去。
他知道,问不出。
韩北不想说的,谁也撬不开他的嘴。
这些伤,韩北从未在他面前提过只字片语。必然牵连着他不愿示人的隐秘血腥的过往,
韩耀庭花了极大的力气,才将那股想要立刻揪出伤他儿子之人,将其碎尸万段的冲动压下去。
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上的药油上。
他蘸了药酒,手法算不上温柔,却异常精准稳定,按上了那些新的伤痕。
韩耀庭手下不停,力道均匀地揉开淤血,声音平稳地开口,“过几天,我有个老朋友的儿子要过来,你去接一下。”
他用干净的纱布吸掉多余的血水和药水,然后再倒出些气味浓烈的药油在药棉上:“是个不错的年轻人,你们或许能合得来。”
韩北没有问是谁。他清楚,父亲这话听起来平常,但韩北却从中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父亲从不轻易夸人,更不会主动安排他去接触什么人。
韩耀庭似乎也不需要他回应,继续道:“他叫叶南,刚从国外回来。你带他到处转转,熟悉熟悉陆城,护他周全。”
叶家……根基在海外的华商巨擘,实力不容小觑。父亲此举,联盟、制衡、乃至……为他铺设“正确”的道路,意图昭然若揭。他垂眸,掩去眼底的冷嘲。
“我知道了。”韩北应下。
韩耀庭一边擦着药油,一边仿佛不经意地提起:“那个左航……”
韩北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尽管他极力控制,但那瞬间的反应,如何能逃过韩耀庭的眼睛。
韩耀庭感觉到了,他手下力道未减,继续说道:“我不会动他。”
韩北沉默着,等待下文。
“但我也不会让他留在陆城。”韩耀庭的声音冷了几分,“等他伤好得差不多了,我会派人送他离开。左航这个人,心思太深,手段太狠。你……”他刻意停顿,加重了语气,“驾驭不住。”
驾驭不住?
这话说的太直接,让韩北一时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