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要是不说是舅舅做的,他自己更没法圆这个谎。
父亲太了解他了,知道他向来不愿与家族势力硬碰,更不会冒着得罪父亲的风险,从他手下劫人。
就算他硬着头皮承认,父亲也绝不会信,反而会追问到底,把事情越搅越浑。
“不用扯具体的人。就说不知道,”韩北开口。
“不知道是谁、不知道目的、甚至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把人交给自己。”
石川眼睛一亮,瞬间懂了其中的门道,这说法模糊,却是最稳妥的!
地下势力本就鱼龙混杂,偶尔冒出不知名的组织搅局,符合老爷对灰色地带的认知,也让他没法深究具体细节。
也刚好能堵死老爷的追问其他事情的理由。
韩北没接话,目光又落回病房门上。门内很安静,听不到一点动静。
然而,没等到韩耀庭亲临,来的却是他身边那位跟了二十多年的管家,周云山。
周云山穿着熨帖的深色中山装,面容清癯,步伐沉稳无声。
他来到韩北面前,微微躬身,态度恭敬:“二少爷。”
“周叔。”韩北站直身体,神色如常地回应,语气平淡。
周云山目光温和地扫过石川和姜小风,两人立刻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听说二少爷这里来了位客人,还受了伤?”周云山的视线落回韩北脸上,语气平和。
“是左航。”韩北言简意赅。
“二少爷,静心苑那边的事情恐怕你也听说了,老爷很生气,眼下,左先生身份敏感,留在这里,恐多有不便,也易惹人非议。”
周云山这话说得客气,但意思明确——韩北留下左航,会沾上杀人劫走左航的浑水。
韩北沉默着,视线从周云山脸上移开,重新落回那扇隔绝了内外的病房门。走廊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更加沉静难测。
几秒后,他才重新看向周云山:“周叔,你回去告诉父亲,等左航伤势稳定,我会亲自向父亲解释清楚。会给父亲一个……合理的解释。”
韩北这话说得客气,但意思再明白不过——一切事情他自己承担,你不要在多问。
周云山很清楚韩北的性格,知道他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再多言也是无用。他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是那副恭敬的神情:“我明白了。二少爷的话,我会原原本本转达给老爷。”
他略作停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另外,老爷寿诞在即,家族内外都会格外关注。二少爷届时若能携‘厚礼’出席,老爷想必会十分欣慰。”
这话看似提醒寿宴事宜,实则意味深长,暗示左航这件事必须在寿宴前妥善解决,或者说,韩北需要给出一个能让韩耀庭在寿宴上维持颜面的“结果”。
韩北自然听懂了这层弦外之音,他只是极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周云山知道话已带到,便不再停留,再次微微躬身:“二少爷保重,我先回去向老爷复命了。
打发走周云山,韩北转身走到病房门前,门内很静,隔着玻璃,隐约能看见医生忙碌的身影。
他能想象到左航躺在病床上的模样——苍白的脸,缠满纱布的身体,还有那双即使虚弱也不肯安分的眼睛。
“查一下寿宴的宾客名单。”过了半晌,韩北忽然开口,“特别是父亲特意邀请的那些家族元老。还有一些新组织或者不熟悉的人物。”
石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您是担心寿宴上有人借左先生的事做文章?”
“不是担心,是肯定。这次左航从静心苑被劫,眼下人又在我手里,三叔公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挑事的机会。”
“父亲让周叔来提寿宴,也是在提醒我——别让这件事成为别人攻击我的把柄。”
不过。
韩家人的挑事,都是明面上的刀枪。
眼下,最让韩北担心的,反倒是他那个舅舅。
他知道舅舅的性子,向来不按常理出牌,这次突然出手劫人,又把烂摊子丢给他,肯定有自己的盘算。只是这份盘算里,到底有多少是为了帮他,又有多少是冲着父亲来的,谁也说不准。
就在这时,病房门“咔哒”一声轻响,护士医生走出来:“二少爷,左先生的伤处理好了,他说要找您。”
闻言,韩北推门走了进去。
韩北走到床边。
目光落在左航被纱布层层包裹的胸膛和手臂上,那些纱布下,是纵横交错的鞭痕和细密的针孔。
他记得那种疼,钻心刺骨,可左航此刻只是安静地躺着,除了过度消耗后的虚弱,脸上竟看不出多少痛苦的神色。
要么是左航太能忍,要么是……他已经疼到麻木了。
“韩北,”他极轻地叫了一声,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我疼……”
这句话,不再是算计,不再是表演,而是卸下所有伪装后,最真实的脆弱。
韩北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的疼渐渐扩大,他知道左航是在故意的,故意说这些话让他心疼,可他心甘情愿地掉进左航的温柔陷阱里。
“休息吧,”韩北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在安静的病房里,“我在这儿。”
没有多余的保证,没有甜腻的安抚,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像是最有效的镇定剂。
“我想……跟你说话。”他看着韩北,眼底的疲惫里裹着点脆弱,是平日里绝不会示人的模样,“我怕一闭眼,你在冷库说的那些话,说喜欢我……都是一场梦。”
韩北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带着绵密的酸胀感。
他怎么会看不出,左航哪里是怕做梦,分明是疼得睡不着,却偏要用这种方式,把最软的那处心思摆出来给他看。
“不是梦。”
“那你再说一遍。”
他知道韩北内敛,平日里连句软话都难得说,此刻却故意刁难,因为他清楚,只有这样,才能让韩北把藏在心里的话剖出来,也才能让自己暂时忘了身上的疼。
韩北的耳尖泛红,却没在开口。
他就那么看着,一动不动地守在床边,目光落在左航苍白的脸上,像是要把这张脸刻进心里。
纱布遮住了左航大半的狼狈,只露出他依旧苍白俊俏的脸,此刻的他,收敛了所有的爪牙和算计,看起来竟有几分罕见的乖顺。
但韩北知道,这乖顺只是假象。一旦他恢复过来,依旧是那个不容小觑的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