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坳内的血腥味浓重得几乎化不开,与尘土、碎木和硝烟混合,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
残肢断臂散落四处,地面被鲜血染成暗红,方才还喊杀震天的战场,此刻竟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唯有伤者压抑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声断续响起。
山崖之上,陈烈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因用力而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他俯视着下方那片修罗场,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如同从血池中爬出的身影上
——罗修尘!!
他亲眼目睹了这个少年如何从沉默的防御骤然化作最狂暴的杀戮风暴。那柄黝黑的长枪不再是兵器,而是毁灭的化身,以最纯粹、最野蛮的力量,将他带来的陈家精锐和“狱堂”好手如同砍瓜切菜般屠戮!
聚元境中期的头领被一枪砸跪,颈骨断裂。训练有素的死士被撕碎、砸烂、洞穿……那根本不是战斗,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更让陈烈心胆俱寒的是,当那少年赤红的双眼扫过崖壁时,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冰冷、疯狂、足以撕裂一切的杀意牢牢锁定了自己!那一刻,久违的的恐惧感如同冰水浇头,让他通体生寒。
“家…家主…”身旁的心腹声音发颤,面无人色,“狱堂…狱堂折了将近一半!陈头领他…他也…”
陈烈脸色铁青得可怕,胸口剧烈起伏,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下。
败了!一败涂地!不仅没能拿下洛家丫头,没能碾死那个诡异的小子,反而折损了家族如此多精心培养的力量!这笔损失,让本就因矿脉之争而元气大伤的陈家雪上加霜,甚至动摇根基!
无穷的怨毒和几乎将他吞噬的不甘在胸腔翻涌,但最终,都被那冰冷的恐惧压了下去。再待下去,若那彻底杀红了眼的煞神真不顾一切冲杀上来……陈烈没有把握全身而退。
“撤!”这个字几乎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嘶哑难听,充满了屈辱和无力。他最后怨毒地瞪了下方的身影一眼,仿佛要将今日之耻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
陈家人如蒙大赦,早已被吓破胆的他们,狼狈不堪地搀扶着伤员,甚至顾不上收拾同伴的尸体,如同丧家之犬般仓皇退入茂密的山林深处,迅速消失不见。
坳口内,狼血佣兵团幸存下来的人们东倒西歪地瘫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着,几乎人人带伤。他们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失去同伴的悲伤,以及一种尚未消散且深入骨髓的恐惧。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带着敬畏、感激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惧,汇聚在场中那个依旧如标枪般挺立的身影上。
罗修尘杵着那柄已被鲜血彻底浸染,粘稠的血液正顺着枪尖不断滴落的玄铁长枪。他周身那股狂暴骇人的气息尚未完全平息,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赤红的双眼缓缓扫过尸横遍地的战场,确认再无可杀之敌后,那骇人的红光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显露出其下深不见底的冰冷。
他的目光最终回落,定格在倚靠在一块断树旁、脸色惨白如纸、肋下衣衫被大片刺目鲜红浸透的洛秋宁身上。
“咳…”洛秋宁虚弱地咳嗽一声,嘴角溢出的一缕鲜血,鲜血里竟带着诡异的黑色。她的眼神涣散,失去焦距,下意识地喃喃,“小…石头…”
看到这一幕,罗修尘眼中那刚刚褪去的赤红骤然剧烈波动,一股暴戾毁灭的气息似乎又要不受控制地破体而出!周围的空气瞬间再次凝滞,幸存的佣兵们只觉得呼吸一窒,仿佛又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
“她中毒了!”一个声音带着颤抖响起。杨明强忍着对罗修尘的恐惧,壮着胆子靠近,仔细查看了洛秋宁的伤口后,脸色变得无比凝重,“是黑线蝮蛇的毒!毒性极烈,已侵入心脉!必须立刻处理!”
罗修尘猛地转头看向他,那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又蕴含着即将爆发的火山,让杨明瞬间如坠冰窟,浑身僵硬,后面的话几乎说不出来。
“我…我有清毒符!”杨明几乎是挤出了这句话,慌忙从背后插满符箓的布袋中取出一张绘制着复杂纹路的淡黄色符箓,“能…能暂时遏止毒素蔓延,强行护住她心脉片刻…但,但此符效力有限,根本无法根除毒性!需要专门的解毒丹药,或者找到清心草、玉髓花为主药炼制汤剂才能彻底清除毒素,让她苏醒!”
“用!”罗修尘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石摩擦,只有一个字,却带着急迫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杨明不敢有丝毫怠慢,小心翼翼地将那枚珍贵的清毒符贴在洛秋宁肋下伤口附近,指尖凝聚灵力,口中急速念动咒文。
符箓瞬间被激发,散发出柔和而纯净的白色光芒,如同涓涓细流般缓缓渗入伤口。那不断蔓延扩散的黑色毒素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暂时束缚住,停止了扩散的势头,但依旧盘踞在那里,触目惊心。洛秋宁依旧昏迷不醒,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脸色苍白得透明。
看到那致命的黑色暂时被遏制,罗修尘周身那几乎要再次失控的暴戾气息才勉强收敛了一分。他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与他方才杀戮时的狂暴判若两人。轻轻地将洛秋宁抱起,让她能以一个更舒适的姿势靠在自己怀中。
他低头凝视着怀中人儿毫无血色的脸颊,感受着她那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的气息,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更伴随着一种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滔天悔恨和后怕。
那双刚刚被鲜血和杀意染红的眼眸深处,翻涌着的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以及一丝……深藏的恐惧。他差一点,又眼睁睁地看着重要的人在眼前……
团长张全在李莽的搀扶下,拖着受伤的身体艰难地走过来。他肩胛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渗血,但他的目光却复杂无比地落在罗修尘身上。
那目光里有最真诚的感激——今日若无这少年石破天惊的爆发,狼血佣兵团注定全军覆没于此。也有难以言喻的震撼
——那纯粹的力量和杀戮意志超出了他的认知。更有一丝源自本能的敬畏。
“罗…罗兄弟,”张全的声音因失血和激动而更加干涩,“多谢…今日救命之恩,狼血团…铭记于心!洛小姐的伤…”
罗修尘没有回头,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只集中在怀中昏迷的人身上,他只是将抱着洛秋宁的手臂又收紧了一分,像是怕失去最后的温暖,声音低沉冰冷得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什么药?哪里?”
杨明连忙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重复道:“黑线蝮蛇毒,需三品以上的解毒灵丹,如‘清蕴丹’或者…找到清心草、玉髓花这三味主药,再辅以其他药材炼制解毒汤剂。城中百草堂或许有丹药储备,但价格必定极其昂贵且未必有货…至于药材,清心草喜阴,多生于极寒之地,玉髓花更是罕见,据说只生长在落风山脉人迹罕至的深处、灵气纯净的寒潭附近…寻找起来都…都极为艰难危险…”
罗修尘沉默地听着,每一个字都如同刻印般记入脑中。他没有再问第二遍。
整个残存的佣兵团都陷入了一种沉默。劫后余生的庆幸被同伴的死伤和洛秋宁沉重的伤势所冲淡。
他们看着那个抱着少女、沉默如磐石的少年,无人敢上前打扰,空气中弥漫着悲伤、疲惫,以及一种对绝对力量的无声敬畏。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满地狼藉和血色,也映照着未来莫测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