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岩城,城主府。
石泰扛着浑身骚臭、昏迷不醒的秦风,一步步走回了府邸。
他每一步都踏得极稳,仿佛肩上扛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袋无关紧要的米。
但他的内心,却远不如他的脚步那般平静。
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那面诡异消失的山壁,以及那个从浓雾中浮现,充满了无上威严的“滚”字。
那不是人力。
至少,不是他能理解的人力。
更像是一种天地规则的显化,一种来自更高层面的警告。
秦风那个蠢货,就是因为无视了这警告,才落得如此下场。
石泰很庆幸自己的谨慎。
他很清楚,在那种存在面前,自己引以为傲的《不动如山诀》,恐怕连一张薄纸都算不上。
黑铁山脉的调查,必须终止。
这不是他能染指的领域。
回到城主府,守门的卫兵看到石泰肩上那坨“东西”时,都惊呆了。
那还是白天那个气焰嚣张,恨不得用鼻孔看人的虎神宗秦执事吗?
怎么才半天工夫,就被人打得跟条死狗一样,还……还被人浇了一身的秽物?
卫兵们强忍着恶心和笑意,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
石泰面无表情地将秦风扔进客房的浴桶里,叫下人打来十几桶水,才勉强把他冲洗干净。
……
半个时辰后,议事厅。
燕归南坐在主位上,悠闲地品着茶。
秦风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脸色苍白如纸,坐在椅子上,身体还在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他已经醒了,但那股刻骨铭心的羞辱和恐惧,让他看起来比死人还要难看。
他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石泰站在厅中,将进入山脉后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他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丝毫隐瞒,秦风如何被一击重创,以及那座矿洞如何在他眼前诡异地消失。
“……事情就是这样。”
石泰最后总结道,声音沉闷而坚定。
“黑铁山脉深处,有我等无法揣度的存在。我金刚门,退出此次调查。告辞。”
说完,他对着燕归南双手合十,行了一礼,便转身大步离去,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他不在乎什么灭门案的真凶,也不在乎什么天材地宝。
他只相信自己的直觉。
再查下去,会死。
厅内,只剩下燕归南和失魂落魄的秦风。
“秦执事,你……没事吧?”
燕归南放下茶杯,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
“滚!”
秦风猛地抬头,双眼血红,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冲着燕归南咆哮。
他无法接受!
自己竟然被一条狗……
不,那绝不是狗!
那是一头披着狗皮的远古凶兽!
那随意的一爪,那轻蔑的一瞥,还有最后那……极致的侮辱。
这些画面,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脑子里,每一次回想,都让他几欲疯狂。
但他不能说。
他不能告诉任何人,自己被一条柴犬打得半死,还被尿了一脸。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只能将这滔天的恨意和屈辱,归结于一个神秘莫测的绝世高手。
燕归南被他吼了一声,也不生气,只是淡淡一笑。
“看来秦执事伤得不轻。既然如此,山里的事情,就暂且放一放。来人,送秦执事回房休息,请城里最好的医师为他诊治。”
燕归南表现得像个宽宏大度的东道主。
但在秦风被搀扶下去后,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兴奋和凝重。
能一击将气海境中期的秦风打成重伤,还能施展出让山壁都消失的幻术……
这黑铁山脉的秘密,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他走到后院,来到一座僻静的小楼前,恭敬地躬身。
“鸿叔。”
“事情,我都知道了。”
楼上传来燕孤鸿苍老而平静的声音。
“南儿,你这次,玩得有点过火了。这种存在,不是我们铁岩城能招惹的。”
“鸿叔,富贵险中求。”燕归南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越是危险,说明其中的机缘越大!说不定,就是我燕家突破桎梏,重返朝堂中枢的机会!”
楼上沉默了片刻。
“我去看看。但只看,不动。”
“多谢鸿叔!”
一道微不可察的影子,从小楼中飘出,几个闪烁,便消失在夜色中。
半个时辰后,燕孤鸿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小楼的屋顶。
他的脸色,异常凝重。
他去了石泰所说的地方,但那里什么都没有,就是一片普通的山壁。
那片区域的上空,雾气弥漫,更盘踞着一股令他这位气海境后期都感到心悸的混沌气息。
气息深处,一头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庞然巨物正在酣睡,逸散出的威压扭曲了光影。
仅仅是远远地瞥了一眼,他坚若磐石的武道之心,便警钟狂鸣,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他的武道直觉在疯狂地向他示警。
再靠近一步,就会被那头沉睡的巨兽瞬间撕成碎片,连神魂都逃不掉!
“南儿,传令下去。”燕孤鸿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将黑铁山脉列为禁区,任何人不得靠近!此事,到此为止,绝不可再查!”
燕归南心中一凛,他从未见过鸿叔如此忌惮。
他知道,这次是真的踢到铁板了。
“是,鸿叔。”
……
另一边,客房内。
经过医师的治疗,秦风的外伤已经稳定住,但内伤和受损的经脉,没有十天半个月的修养,根本好不了。
更严重的,是他的心境。
那股屈辱和恐惧,已经化作了心魔。
他躺在床上,双眼睁着,死死地盯着天花板。
山里的那个存在,他惹不起。
这辈子都惹不起。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让他几欲吐血。
他“追风虎”秦风,什么时候这么窝囊过?
既然惹不起大的,那就找小的!
一股扭曲的怒火,在他心中找到了新的宣泄口。
烈虎武馆灭门案!
那个引动雷电异象,害得自己一头撞进那片禁区的小子!
对,都是他的错!
如果不是他,自己怎么会去那个鬼地方,怎么会遇到那个恐怖的存在,怎么会遭受这奇耻大辱!
“啊——!”
秦风猛地坐起,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
他的眼神,重新被疯狂和暴虐所占据。
他要报仇!
他要找到那个始作俑者,把他碎尸万段,用最残忍的方式折磨他,把他挫骨扬灰!
山里的大家伙他动不了,难道一个藏头露尾的小杂鱼,他还收拾不了吗?
他的思路,在极致的愤怒中,反而变得清晰起来。
他知道,凶手是嫁祸。
凶手会虎神宗和金刚门的武功,但都只是皮毛。
这意味着,凶手要么是偷学,要么是最近才得到这两门功法。
一个没有宗门背景的人,能同时得到两派的功法,这本身就很可疑。
其次,凶手的力量特点是蛮力大,真气弱。
这说明,他很可能是一个主修肉身的淬体武者!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凶手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嫁祸两派?
就是为了搅浑水,为了掩盖他自己!
这说明,他就在铁岩城附近,他怕被查出来!
“来人!”
秦风嘶哑地喊道。
一名虎神宗的外围弟子立刻推门进来,恭敬地跪下。
“执事大人有何吩咐?”
“传我命令!”秦风的声音如同淬了冰,“调动宗门在铁岩城的所有力量,所有暗桩,所有线人!给我把烈虎武馆所有还活着的弟子,不管他是内门、外门,还是烧火劈柴的杂役,只要人还在铁岩城,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我‘请’过来!”
“是!”
虎神宗的效率是惊人的。
不到一天时间,三十多名侥幸活下来的烈虎武馆弟子,就被带到了虎神宗在城内的一处秘密据点。
这些人一个个面带惊恐,不知道这些煞神找他们做什么。
秦风拖着重伤的身体,亲自审问。
他的审问方式很简单,也很粗暴。
他坐在椅子上,让那些弟子一个一个地进来。
“说,武馆被灭前后,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有没有人跟外人结下死仇?或者,有没有人,得到过什么不该得到的东西?”
他的声音沙哑,但那股气海境强者的威压,让那些最高不过后天境的弟子们两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大部分人都被吓得语无伦次,说不出个所以然。
秦风的耐心在一点点被消耗。
就在他快要爆发的时候,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一脸怯懦的外门弟子,被带了进来。
“你,叫什么?”
“回……回大人,小的叫……叫张三。”
“说!有什么异常?”
张三被那股气海境的威压吓得两股战战,话都说不利索,结结巴巴地开口:“小……小的,不知这算不算……武馆出事前几天,执事李天霸的儿子李威师兄,跟……跟一个穿得很破烂的少年起了冲突。”
“穿得很破烂的少年?”秦风的声音沙哑,透着一股不耐。
“是……是的。李威师兄平日里就喜欢欺负人,那天他打了个人,那个破烂少年就站了出来,把李威师兄和另外两个师兄都给打伤了。”
“被打的人叫什么?在哪?”秦风的问话又快又急,“出头的少年,又叫什么?”
“被打的叫石朗……他,他第二天就被人发现死在武馆的假山里了!”张三的声音都在发颤,“石朗是黑铁山脉黑石村的,我们都知道……那个村子穷得叮当响,但村里人都以当武者为荣,哪怕能进武馆当个烧火杂役,都觉得是光宗耀祖了……”
秦风的呼吸骤然粗重。
“黑石村……那个少年,叫什么名字?!”
“好像……好像也姓石,叫……石寒!对,石寒!我当时离得不远,听见石朗就是这么喊他的!”
石寒!
黑石村!
黑铁山脉!
凶手是淬体武者!
引动雷电异象,导致自己去追查的人!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完美地串联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秦风仰天狂笑,笑声中充满了疯狂的杀意和复仇的快感。
“石寒!原来是你!原来是你这个小畜生!”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不管你背后有什么秘密,也不管你走了什么狗屎运,你死定了!我说的!”
……
此时此刻,身处洞天福地中的石寒,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一个疯子给盯上了。
他正一脸无奈地看着眼前的豆小七。
“我说,狗爷,你能再说句话吗?”
石寒蹲在地上,试图跟这条刚刚大发神威的柴犬沟通。
“或者你再拍一爪子也行,让我看看你是怎么做到的。”
然而,豆小七只是歪着它那毛茸茸的脑袋,黑豆似的眼睛里充满了纯真和无辜,仿佛在说:“你在说啥?我听不懂哦。”
它伸出舌头,舔了舔石寒的手,然后就地一滚,四脚朝天,露出自己柔软的肚皮,尾巴欢快地摇着,一副“快来摸我呀”的蠢萌贱样。
石寒彻底没辙了。
这前后的反差也太大了。
刚才那一爪的风采,简直就像是一场幻觉。
“小子,别白费力气了。”古月飞的声音悠悠响起,“老夫也看不透它。我可以确定,它没有任何上古神兽血脉,也没有什么特殊体质。但它那一身精纯的能量,至少相当于蕴灵境的强者。真是个怪胎。”
蕴灵境?
石寒心中一动,那是远在气海境之上的境界。
难怪能一爪子拍飞秦风。
“算了。”
石寒叹了口气,不再纠结。
他伸出手,认命地在豆小七的肚子上揉搓起来。
罢了,不管它是神犬还是蠢狗,反正现在是自己的小伙伴。
安心当个铲屎官,似乎也不错。
石寒的心情,前所未有地平静下来。
他决定,就在这里,好好巩固一下自己暴涨的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