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踏入星光流转的禁制缝隙,仿佛穿越了一层冰冷而柔韧的水膜。外界石林的寂静与银鸦等人的气息瞬间远去、模糊,直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古老的寂静,以及一股混杂着尘埃、陈旧石材,还有一丝极淡、却沁人心脾的奇异檀香的气息。
叶凡稳住身形,立刻警惕地环顾四周。
他正站在残破殿宇的主殿内部。殿宇比从外面看起来要高大深邃一些,尽管屋顶有多处坍塌,巨大的、雕刻着星辰与复杂契约符文的石梁断裂垂下,地面也堆积着厚厚的灰尘与碎石,但仍能依稀看出当年的宏伟气象。
殿内光线昏暗,唯一的光源来自穹顶几处破损缺口透下的、经过殿外那层乳白色禁制过滤后形成的朦胧星光,以及墙壁上某些尚未完全熄灭的、镶嵌在凹槽内的荧光石残骸发出的微弱绿光。这些光线交织在一起,让殿内的一切都笼罩在一层虚幻而神秘的氛围中。
空气仿佛凝固了千万年,灰尘在光柱中缓缓浮动。正对着入口的,是一座高大的石质祭坛,祭坛已然半毁,上面供奉的主体不知所踪,只剩下一个雕刻着繁复星图的基座。祭坛两侧,各有三根需要数人合抱的灰白色石柱,石柱上也布满了与契约相关的浮雕,大多残破不堪。
更引人注目的是,大殿两侧的墙壁前,矗立着数尊形态各异的石像。这些石像并非神佛,而是一些穿着古朴长袍、手持书卷、天平或星辰仪器的学者或使者形象,它们的神情肃穆而专注,仿佛仍在进行着永恒的观测与记录。尽管不少石像已经缺胳膊少腿,甚至面部模糊,但依然能感受到它们身上那股庄重而智慧的气息。
叶凡没有贸然深入。他先是在门口静立片刻,将自身状态调整到最佳,同时全力展开神识与星穹契印的感知,小心翼翼地向殿内探查。
神识受到一定压制,无法及远,但星穹契印的感知却异常活跃。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座殿宇的每一块石头、每一道残存的符文,都浸润着浓郁而纯净的星辰契约力量。这股力量与殿外的禁制同源,但更加内敛、沉淀,仿佛已经与建筑本身融为一体,历经岁月而不散。
更让他心神微动的是,识海中的星穹契印,在此地自发地加快了旋转速度,洒落更多星辉,仿佛游子归乡般,与殿宇中弥漫的契约气息产生着愉悦的共鸣。手腕上的青铜手镯,也传来一阵细微的温热感。
“这里……曾经是履行和见证高等星辰契约的圣地?”叶凡心中推测。从布局、装饰残留的气息来看,此地更像是一处“公证所”或“契约档案馆”,而非供奉神只的庙宇。
他缓缓迈步,脚下积尘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这绝对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他首先走向左侧一尊相对完好的石像。石像手中托着一本石刻的书卷,书卷表面刻满了细密的、他从未见过的古老文字,但其中夹杂的一些象征“交换”、“见证”、“平衡”的契约符号,他倒是能从星灵契约传承中辨认出些许端倪。
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些符号上,并尝试以星穹契印去感应时,异变突生!
那尊石像手中石刻书卷上的几个契约符号,竟然微微亮起了淡淡的银光!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意念碎片,如同被尘封的古琴拨动了最细微的一根弦,传入叶凡的识海:
“……第七千三百二十一契,‘虹光界’与‘沉渊层’关于‘元素潮汐引渡’之约,见证生效,存续期九百轮转。守约烙印已收录于‘第七星序廊’……”
信息碎片一闪而逝,石像上的银光也随之黯淡,恢复原状。但叶凡的心却猛地一跳!
这石像,或者说这殿宇,竟然还残留着记录和反馈特定契约信息的功能!而且,它似乎对拥有星辰契约权柄的“同类”有所反应!
他立刻走向另一尊石像。这尊石像手持一座小型的天平。当他以星穹契印感知其手中天平时,同样有微光泛起,一段更加破碎的意念传来:
“……违约裁定……‘幽影商团’单方面中断‘冥河摆渡’契约,需赔付……裁决印记缺失……资料损毁……”
叶凡连续尝试了几尊尚存部分功能的石像,得到的都是类似的一鳞半爪,关于古老契约的订立、履行、违约裁决等信息。这些信息大多残缺,且涉及的缔约方、契约内容都闻所未闻,显然年代久远至极。但它们共同印证了一点:这座“巡天星契殿”,在遥远的过去,确是一个处理高等契约事务的重要节点。
他不再耽搁,快步走向大殿深处那座半毁的祭坛。直觉告诉他,这座祭坛,很可能是整个殿宇的核心。
祭坛基座上的星图雕刻异常精美复杂,即使蒙尘,依然能看出其勾勒出的并非单一星空,而是多层重叠、相互关联的星域脉络,仿佛在描绘着诸天万界之间某种以星辰为坐标的契约网络。
当叶凡站在祭坛前,将手轻轻放在冰凉的星图基座上,并将星穹契印的感知力提升到极限,同时引动一丝青铜手镯的温热气息时——
整座祭坛,猛地一震!
基座上的星图浮雕,如同被注入了生命,骤然亮起!无数道银色的光线在浮雕沟壑中流淌,勾勒出浩瀚而动态的星空幻影!这些星空幻影并非静止,而是在缓慢地旋转、演化,展现出星辰的生灭、轨道的交织,以及其中蕴含的、玄奥至极的契约规则轨迹!
与此同时,祭坛上空,那破损的穹顶之下,无数细碎的、乳白色的光点从虚空中浮现,如同受到召唤的萤火虫,向着祭坛上方汇聚。光点越聚越多,渐渐形成了一个直径约三尺的、缓缓旋转的乳白色光球。光球内部,隐约可见无数更加微小的、不断生灭的契约符文在沉浮。
一股比殿外禁制更加纯粹、更加本源,但也更加虚弱、仿佛风中残烛般的星辰契约意志,从这光球中弥漫开来。
一个古老、苍茫、带着无尽疲惫与一丝欣慰的声音,直接在叶凡的识海中响起,并非语言,而是意念的直接传递:
“漫长……的等待……终于……又有……持‘星钥’与‘契印’的……后继者……到来了么……”
叶凡心神剧震!这光球,竟是这座星契殿残留的……“殿灵”或者“契约之核”的显化?它认出了青铜手镯(星钥?)和星穹契印!
“晚辈叶凡,机缘巧合获得星灵契约传承与信物,误入此地,并无冒犯之意。”叶凡定了定神,同样以意念恭敬回应。面对这种古老存在,保持敬意是必要的。
“星灵契约……传承……信物……”光球中的意念似乎有些恍惚,断断续续,“是了……那场灾劫……‘万契星网’崩断……‘循环锚点’失序……众殿倾颓……吾等……亦只剩残响……”
灾劫?万契星网?循环锚点失序?叶凡捕捉到这些关键词,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与他之前得到的“契约循环”、“锚点”线索完全吻合!这座殿宇,果然与那个层次的核心秘密有关!
“前辈,您所说的‘循环锚点’、‘万契星网’,究竟是何物?与晚辈身上的‘债务’可有关系?”叶凡忍不住问道,这是他追寻已久的答案。
光球的旋转微微滞涩了一下,意念中传递出强烈的悲伤与遗憾:“‘债务’?……啊……是了……星网崩断,契约失衡,循环逆流……所有依托于‘循环’而生的‘权柄’与‘义务’……皆会化作无法清偿的‘债务’……侵蚀持有者……你……果然也背负了……”
它顿了顿,似乎努力凝聚着残存的力量,传递出更加清晰一些的信息:“‘万契星网’……乃是以‘起源星约’为根基……勾连诸天万界契约规则的……至高网络……‘循环锚点’……是稳定星网、确保契约之力有序流转的……关键节点……此殿……曾是‘第三锚点’的……次级见证与辅助枢纽……”
第三锚点!次级枢纽!叶凡瞳孔收缩。玉板线索指向的“第三锚点次级凭证”,果然就在这里!或者说,这座殿宇本身就是凭证的一部分?
“前辈,何为‘次级凭证’?晚辈又该如何……”叶凡急切追问。
然而,光球的光芒却急速闪烁起来,显得极不稳定,传递出的意念也变得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凭证……即是‘权限’与‘坐标’……融于殿核……需……完整的‘星钥’与足够的‘契力’唤醒……你……信物残缺……契力初生……不足以……”
“灾劫余威……仍在侵蚀……有强大的‘异物’……觊觎殿核残留的契约本源……试图污染……吞噬……我已无力……维持太久……”
“后来者……若想真正接触‘锚点’……解决‘债务’……需寻回完整的‘星钥’……提升‘契印’权柄……再来此地……或……寻找其他尚存完好的次级枢纽……”
“小心……觊觎者……它们……来了……”
光球的意念骤然减弱,光芒急剧黯淡,旋转也近乎停止,仿佛最后一点力量即将耗尽。但在彻底沉寂前,它猛地向内一缩,随即爆开成无数细碎的光点。其中大部分光点消散在空气中,却有三点最为凝实、带着清晰星辰契约印记的乳白色光点,如同受到吸引,径直投入了叶凡的眉心,融入他的识海星穹契印之中!
霎时间,大量的、关于“巡天星契殿”基本职能、部分常见契约规则解析、以及如何初步感应和调用殿宇残留契约力量(仅限于当前这座残殿)的信息流,涌入叶凡的脑海。同时,那三点光点也化为精纯的契约本源,迅速被星穹契印吸收、融合。
星穹契印猛地一震,光芒大放,体积似乎隐隐扩大了一圈,旋转间散发出的契约威压更上一层楼!对周围环境中契约力量的感知与控制力,也明显提升!
【检测到宿主吸收并融合古老契约节点核心残留本源(次级枢纽印记)。】
【契约权柄获得提升。】
【债务减免计算中……基于获取信息价值及对本源修复潜力评估……】
【彼岸点扣除:-80,000点!】
【当前彼岸点债务:-1,660,300点。日息调整为约一万三千点。】
【系统核心修复度提升至18%。】
【提示:已获得“巡天星契殿”(残)部分临时操作权限(需身处殿内)。】
系统的提示音及时响起。债务再次减免八万点!日息进一步降低!还获得了这座残殿的部分临时权限!
但叶凡来不及欣喜,因为光球最后那句“小心……觊觎者……它们……来了……”如同警钟在他心中敲响!
几乎在系统提示音落下的同时,他敏锐地感知到,殿宇之外,那片寂静的石林中,突然传来数股强大而充满恶意的气息,正以极快的速度向着殿宇方向逼近!其中一股气息,阴冷、晦涩、带着令人作呕的腐败与吞噬欲望,赫然达到了金丹后期的强度!另外几股也都在金丹初期到中期!
不是暗鸦的人!暗鸦的人气息不是这样!而且银鸦他们如果有异动,应该会发出信号!
是光球所说的“觊觎殿核残留契约本源的异物”?它们一直被隔绝在禁制之外,此刻禁制因叶凡开启而出现缝隙,气息泄露,将它们吸引了过来?
殿宇内部,因为光球(契约之核残留)的彻底消散,那层乳白色的禁制光晕似乎也失去了最主要的支撑,开始剧烈波动,变得明灭不定,尤其是叶凡进来的那道缝隙,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弥合!
外有强敌逼近,内里退路将断!
叶凡眼神一厉,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如同离弦之箭,向着那道正在关闭的禁制缝隙爆射而去!必须在缝隙完全闭合、或者外面那些“异物”赶到之前,冲出去!
同时,他心念急转,根据刚刚获得的殿宇部分权限信息,尝试引动殿内残存的契约力量。
当他意念触及殿内那些残破石像和祭坛基座时,几尊尚存些许功能的石像微微一亮,祭坛基座上的星图也再次泛起微光。一股无形的、带有“驱逐”与“警示”意味的星辰契约力场,以殿宇为中心,猛地向外扩散开来!
这股力场对叶凡无害,甚至感到亲切,但对于殿外正在逼近的那些充满恶意、与契约力量格格不入的气息,却如同滚烫的烙铁!
“嘶——!”
殿外远处,传来一声尖锐刺耳、非人般的痛嘶,那金丹后期的强大气息猛地一滞,速度明显减缓,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契约力场冲击干扰了一下。
就是现在!
叶凡的身影,在禁制缝隙仅剩尺许宽的刹那,如同游鱼般倏地穿过!
眼前星光一闪,熟悉的石林景象重现,银鸦等人惊愕戒备的脸庞映入眼帘。而身后,那道禁制缝隙在他穿过的瞬间,彻底弥合,乳白色的光晕剧烈闪烁了几下,重新恢复了稳定,但光芒似乎比之前黯淡了些许。
“叶先生!”银鸦见叶凡冲出,立刻上前,同时警惕地望向叶凡身后紧闭的禁制以及石林深处,“里面发生了什么?刚才有一股很强的邪恶气息在靠近,但突然被殿里散出的力量阻挡了一下……”
叶凡来不及详细解释,急促道:“殿内有残灵告知,有强大异物觊觎殿中残留力量,已被我们惊动,正在赶来!禁制重新封闭,但未必能完全挡住它们!立刻撤离石林!”
银鸦脸色一变,当机立断:“撤!按三号预案,向‘破碎回响谷’方向转移!快!”
铁爪、灰羽、夜枭毫不犹豫,立刻转身,向着与那邪恶气息来源相反的方向疾驰。银鸦和叶凡紧随其后。
众人刚离开殿宇前空地,没入石林不到百丈,身后便传来数声愤怒的咆哮和剧烈的撞击声!显然是那些“异物”赶到了殿宇前,正在冲击禁制!
叶凡回头瞥了一眼,隐约看到数道笼罩在灰黑色雾气中的扭曲身影,正在疯狂攻击那层乳白色光晕,其中一道格外高大的身影,散发出的阴冷腐败气息令人心悸。禁制光晕在它们的攻击下剧烈动荡,但似乎还能支撑片刻。
“走!”银鸦低喝,速度再提。
一行人如同惊弓之鸟,在寂静的石林中亡命奔逃,朝着荒古战场另一处更加危险,但也可能借此摆脱追兵的区域——“破碎回响谷”方向,疾掠而去。
殿宇探索,意外获取关键信息与权限,债务再减,却也引来了更可怕的敌人。荒古战场的残酷,刚刚开始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