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仪仗抵达苏州,旌旗招展,甲胄森然,无声地宣示着朝廷的权威与决心。苏州城外,以苏州知府潘汝祯为首的本地官员早已列队恭迎,人人面色恭谨,眼神深处却藏着各异的心思。
“下官苏州知府潘汝祯,率阖城僚属,恭迎林阁老!”潘汝祯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
林宸并未立刻下轿,清冷的声音透过轿帘传出,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潘知府,吴江民变,震动朝野。本阁奉旨查办,还望诸位同僚,鼎力相助,莫要……自误。”
“下官不敢!”潘汝祯心头一凛,连忙道,“吴江之事,下官失察,已自请处分。一切但凭阁老裁断!”
一、 府衙问策,暗藏机锋
苏州府衙,气氛凝重。林宸高坐主位,潘汝祯及本地主要官员分坐两侧。
“潘知府,”林宸开门见山,目光如炬,“吴江民变,首恶虽已擒获,然其背后指使,煽动缘由,尚未水落石出。依你之见,这沈家,为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煽动乡民,对抗朝廷?”
潘汝祯沉吟片刻,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回阁老,下官以为,沈家乃地方积弊,对新政清丈心怀怨怼,故而铤而走险。此乃其家族劣性,下官驭下不严,亦有失察之罪。”他将事情定性为地方豪强的个别行为,试图撇清更深层次的联系。
“哦?仅是心怀怨怼?”林宸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本阁听闻,沈家与松江顾家、本地陆家(虽已倒台,余威尚存)往来密切。更有人言,沈家此次闹事,所得钱粮,并非仅来自其族内……潘知府在苏州经营多年,对此等盘根错节的关系,竟一无所知?”
潘汝祯额头微微见汗,强自镇定:“阁老明鉴,地方士绅往来,实属寻常。至于钱粮来源……下官确实未曾深究。”
“未曾深究?”林宸声音陡然转冷,“还是……不愿深究,不敢深究?!”他拿起案几上一份卷宗,“这是从沈家抄出的部分账册,上面清晰记载,就在民变前数日,有一笔来自‘潘记粮行’的五千两白银,存入沈家钱庄。潘知府,这‘潘记粮行’,与你潘家,是何关系啊?”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所有官员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潘汝祯身上。
潘汝祯脸色瞬间煞白,猛地站起:“阁老!这是污蔑!定是有人伪造账册,构陷下官!下官对朝廷忠心耿耿,岂会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他激动得胡须都在颤抖。
“构陷?”林宸不紧不慢地又拿起一份文书,“这是‘潘记粮行’掌柜潘福(潘汝祯远房侄儿)的口供,以及他与沈家管家秘密会面的时间地点证人证言。需不需要本阁现在就将人证物证,一一呈于堂前,请潘知府亲自辨认?”
潘汝祯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指着林宸,嘴唇哆嗦:“你……你早已……”
“我早已什么?”林宸站起身,走到潘汝祯面前,目光锐利如刀,声音却压得极低,只有周围几人能听见,“我早已查清,你潘汝祯,表面顺从新政,暗中却与沈、顾等家勾结,收取贿赂,对新政阳奉阴违!此次民变,你更是默许纵容,甚至提供钱粮,企图将水搅浑,扳倒本阁,好让你们继续在江南做那无法无天的土皇帝!是也不是?!”
“你血口喷人!”潘汝祯彻底慌了,色厉内荏地嘶吼,“我要上奏朝廷!我要告你构陷忠良!”
“忠良?”林宸嗤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响彻整个大堂,“潘汝祯!你贪赃枉法,勾结豪强,煽动民变,对抗国策!证据确凿,还敢在此巧言令色,妄称忠良?!来人!”
“在!”殿外早已待命的锦衣卫缇骑应声而入,甲叶铿锵。
“摘去潘汝祯顶戴花翎,押入按察使司大牢,严加看管!待本阁查清所有罪证,一并论处!”林宸下令,毫不拖泥带水。
潘汝祯面如死灰,被两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架住双臂,兀自不甘地挣扎嘶喊:“林宸!你擅权专横,排除异己!江南士绅不会放过你!朝廷也不会容你!你不得好死……”
声音渐远,最终被拖拽下去。满堂官员噤若寒蝉,个个面色惨白,冷汗直流。他们这才真正意识到,这位年轻的阁老,不仅智谋深远,手段更是如此酷烈!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直接拿下一府之首,毫不留情!
二、 街头偶遇,民心向背
处置了潘汝祯,林宸并未满足于官场立威。他换上便服,仅带着几名精干护卫,漫步苏州街头。
市集看似恢复了些许繁华,但空气中仍弥漫着一丝不安。行人间低声议论的,多是吴江民变和潘知府下狱之事。
在一处茶摊,林宸坐下,要了一碗粗茶。旁桌几个老农模样的正在唉声叹气。
“唉,这新政……说是减负,可沈家那些老爷们一转手,租子反倒更高了!这日子,可怎么过……”
“听说朝廷来了个大官,把潘知府都给抓了?不知道能不能管管这些黑心地主……”
“难说哦,官官相护,谁知道是不是做做样子……”
林宸默默听着,心中了然。对手的阴险之处就在于,他们确实利用了新政推行中的不完善和地主转嫁负担的操作,扭曲了新政的本意,使得部分底层百姓并未感受到实惠,反而心生怨怼。
这时,一个穿着半新不旧长衫、像是落魄书生的人走了过来,对林宸拱了拱手:“这位先生请了,看您气度不凡,可是外地来的?”
林宸抬眼看了看他,点了点头。
书生压低声音道:“先生可知这苏州城近日风云?那林阁老一来就拿了潘知府,看似雷厉风行,只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哦?意在何处?”林宸不动声色。
“意在彻底掌控江南,排除异己呗!”书生一副洞悉内情的模样,“什么新政旧政,不过是争权夺利的幌子。最终苦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小民?就说那‘摊丁入亩’,名头好听,可执行起来,还不是由着官府和士绅说了算?我看啊,这林阁老,未必真是青天大老爷。”
林宸看着他,忽然问道:“阁下似乎对朝局颇有见解?不知可曾听闻,林阁老在北直隶、山东推行新政,多数自耕农赋税实为减轻?又可曾知晓,朝廷已在各地设立‘平准仓’,专为平抑粮价,防止奸商盘剥?”
那书生一愣,支吾道:“这……北地情况,或有不同。至于平准仓……尚未见到实效。”
“未见实效,便可妄加揣测,否定其利?”林宸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压力,“阁下既读圣贤书,当知‘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为何只听信豪绅煽动之词,却不愿亲眼去看看新政在别处的成效?甚至不愿给那‘平准仓’一个发挥作用的时间?”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茶摊上竖起耳朵听的众人,声音清朗了几分:“新政之初,必有阻碍,必有执行偏差。但朝廷革除积弊、普惠万民之心,天地可鉴!清除潘汝祯这等蠹虫,正是为了新政能真正惠及尔等!若只因一时困顿,未见全貌,便人云亦云,否定一切变革之努力,岂非亲者痛,仇者快?让那些真正吸食民脂民膏的豪绅,在暗处偷笑?”
那书生被说得面红耳赤,讷讷不能言。周围百姓也露出思索之色。
林宸不再多言,放下茶钱,转身离去。他知道,要赢得民心,光靠杀戮立威是不够的,更需要耐心沟通,展示诚意,让百姓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三、 暗室密谋,敲山震虎
是夜,林宸在临时钦差行辕,秘密召见了按察使、都指挥使以及苏明远、沈廷扬。
“潘汝祯虽已下狱,但其党羽未清,沈家等顽固势力根基犹在。”林宸目光扫过众人,“他们必然还有后手。”
按察使躬身道:“阁老,下官已加紧审讯潘汝祯及沈家核心人物,务必撬开他们的嘴,揪出更多同党。”
林宸摆手:“撬开嘴固然重要,但更要防止他们狗急跳墙。明远,我让你调查那些与潘汝祯、沈家往来密切,但尚未直接参与民变的中间派士绅,结果如何?”
苏明远呈上一份名单:“大人,已初步查明。这些人大多持观望态度,既怕朝廷清算,又舍不得既得利益。其中以米商周氏、绸缎商钱氏最为典型。”
“好!”林宸眼中精光一闪,“就拿他们开刀!明日,以本阁名义,设宴邀请名单上所有士绅!”
沈廷扬有些不解:“大人,此时设宴,是否……”
林宸淡淡道:“不是鸿门宴,是‘定心宴’,也是‘敲山震虎’之宴!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看,对抗朝廷的下场,也要给他们指一条明路!”
四、 钦差夜宴,恩威并施
次日夜晚,钦差行辕花厅,灯火通明。被邀请的士绅们惴惴不安地到来,彼此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
宴席开始,林宸并未提及任何政事,只是闲谈风物,询问商事,气氛看似融洽,却暗含压力。
酒过三巡,林宸放下酒杯,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原本喧闹的花厅瞬间安静下来。
“诸位,”林宸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威压,“今日请诸位来,一是感谢诸位以往对朝廷的支持,二是想与诸位聊聊这江南的未来。”
他话锋一转:“吴江民变,潘汝祯伏法,沈家倾覆,想必诸位都已知晓。本阁行事,向来分明。对于冥顽不灵、对抗国策者,”他语气一冷,“如潘、沈之流,唯有雷霆手段,犁庭扫穴!”
众人心头一紧,冷汗涔涔。
“但对于愿意顺应时势,与朝廷同心同德者,”林宸语气又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笑意,“朝廷亦绝不吝啬奖掖!沈先生的海贸船队,需要更多的生丝、绸缎、瓷器;苏先生主持的工坊,需要更多的原料和熟练工匠;朝廷即将设立的‘平准仓’,也需要可靠的合作商户。”
他指向沈廷扬和苏明远:“跟着他们,跟着朝廷的新政走,前景如何,诸位可以自己问问他们。”
沈廷扬立刻起身,朗声道:“不瞒诸位,沈某的船队,如今利润较以往何止倍增!全赖朝廷开放海贸,提供庇护!”苏明远也补充道:“新式织坊效率远超旧式,若能得诸位供货合作,必是双赢之局!”
林宸看着下面神色变幻的士绅们,最后掷地有声地说道:“路,本阁已经指给你们了。是跟着潘汝祯、沈家一起沉入深渊,还是抓住新政的机遇,乘风破浪,更上一层楼?选择,在你们自己手中!本阁只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凡愿与朝廷合作者,可至苏明远处登记,朝廷自有优待。若仍首鼠两端,甚至暗中作梗……那就休怪本阁,未曾给过机会!”
恩威并施,前途与后果清晰无比地摆在面前。这些本就动摇的中间派士绅,此刻心中天平已然倾斜。他们知道,江南的天,真的要变了。这位年轻的林阁老,不仅有雷霆手腕,更有揽络人心的智慧。跟他斗,似乎真的看不到胜算。
宴会散去,士绅们心事重重地离开,但许多人眼中,已燃起了新的盘算与希望。
林宸站在窗前,望着苏州城的万家灯火,眼神深邃。江南的顽石,已被他撬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接下来的,便是将这道裂缝不断扩大,直至旧秩序的彻底崩塌,与新秩序的牢固建立。而京城的暗流,家中的隐患,也如同悬顶之剑,提醒着他,真正的运筹帷幄,必须放眼全局,算无遗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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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京城暗箭,家国同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