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断开的连接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像一只合上的、沉默的眼睛。陆司辰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掌心的金属外壳逐渐被体温焐热，却焐不热心底那片不断扩大的冰凉区域。
没有回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他过度敏感的神经上。他设想过很多种可能——她的愤怒，她的质疑，甚至她的无视。但他没料到，这种彻底的、仿佛石沉大海般的寂静，会带来如此具象的窒息感。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体验到，什么叫“断开连接”。
接下来的两天，陆司辰的生活陷入了一种机械的重复。上课，实验室，宿舍。三点一线，精准得如同钟摆。但他知道，内部的核心程序已经出现了无法修复的乱码。
他不再试图去“偶遇”林微漾，也不再给她发送任何消息。他那条关于“方法错误”的道歉，像一颗投入深海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反馈回来。
这种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它无声地划下了一条界限。
在食堂，他看到她和苏念以及几个心理学系的同学坐在一起，言笑晏晏。她似乎瘦了一点，但眼神明亮，与人交谈时，那份在讲台上展现过的从容自信，已经自然地融入了她的日常。
她过得很好。没有他那些笨拙的、甚至堪称冒犯的“观测”和“验证”，她似乎更加舒展，更加……完整。
这个认知让陆司辰感到一种尖锐的刺痛。他原本以为自己是她情绪宇宙里不可或缺的稳定锚点，现在却发现，他可能只是其中一个带来扰动的变量，甚至是一个需要被排除的错误代码。
江屿看不下去他这副活像被格式化了的样子，在某天晚上拎着几罐啤酒回到宿舍，砰地一声放在他桌上。
“别他妈对着你那些天书发呆了，”江屿拉开一罐啤酒塞到他手里，“喝点！跟哥们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苏念那边口风紧得很，就问出你们闹别扭了，还是因为你那破实验？”
陆司辰握着冰凉的啤酒罐，没有喝。他盯着屏幕上复杂的公式，眼神却没有焦点。
“不是实验。”他声音低哑，“是……连接断开了。”
“啥连接？”江屿没听懂。
“我和她之间的……通信协议。”陆司辰用了另一个比喻，眉宇间笼罩着一层罕见的迷茫，“我发送了错误的数据包，导致对方关闭了端口。现在，所有请求都超时无响应。”
江屿张了张嘴，花了半天功夫才理解这段“计算机术语”，最终翻了个白眼：“你就不能好好说人话吗？不就是你把人惹毛了，人家现在不理你了呗！”
陆司辰沉默着，默认了。
“要我说，你就是活该！”江屿灌了一口啤酒，“哪有人像你那样谈恋爱的？还观测，还验证，还他娘的直接上嘴采样？陆司辰，那是你女朋友，不是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这些指责，陆司辰在这几天里已经对自己重复了无数遍。他理解所有的逻辑错误点，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甚至，他已经得出了“方法错误”的结论。
可是，知道错误，和找到正确的路径，是两回事。
“我道歉了。”他说，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无力感。
“道歉要是有用，要真心干嘛？”江屿嗤笑一声，“你得让她看到你的改变啊，兄弟！不是嘴上说说‘我错了’，而是用实际行动证明，你他妈真的懂了！把她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去感受，去在乎，而不是一个需要你破解的谜题！”
把她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去感受，去在乎。
这句话像一道强光，刺破了陆司辰连日来的混沌。他猛地想起林微漾小组展示时，那个镇定自若、照顾同伴的她；想起她提到家人时，眼底一闪而过的黯淡；想起她吃到甜食时，像小猫一样满足眯起眼睛的样子……
这些画面，鲜活，生动，充满细节。它们无法被量化，无法被录入表格，却构成了一个独一无二的、他喜欢的林微漾。
他之前所有的“观测”和“分析”，都试图将她抽象化、模型化，以便于他理解。而这本身，就是对那个真实的、完整的她的一种否定。
他犯了一个根本性的错误。
他想要的，不是理解“喜欢”这个概念，而是理解并珍惜“林微漾”这个人。
想通这一点，陆司辰感觉一直堵塞的思维仿佛瞬间通畅了。但同时，一种更深的懊悔和无力感席卷而来。他弄丢了她，在他刚刚开始明白什么是“在乎”的时候。
他拿起手机，再次点开与林微漾的对话框。那条孤零零的、没有得到回应的信息，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应该再做点什么？像江屿说的，用行动证明？
可他该怎么做？送花？写情书？那些他曾经嗤之以鼻的、毫无“效率”可言的俗套行为，此刻却成了他唯一能想到的、属于“普通人”的道歉方式。
然而，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现在无论他做什么，都可能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打扰。她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第二天，天体物理学的专业课上，陆司辰注意到前排一直空着的那个座位——那是隔壁班一个男生，据说请了病假。
快下课时，那位男生的女朋友，一个打扮精致的女生，抱着一摞笔记和一杯热饮，悄悄从后门溜进来，将东西轻轻放在那个空座位上，还细心地附上了一张便签纸。
陆司辰的目光在那杯氤氲着热气的饮料和那张黄色的便签纸上停留了几秒。
很简单，很寻常的一个举动。没有观测，没有分析，没有效率评估。只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发自内心的关心。
他忽然明白了。
正确的“方法”，或许根本就不是一种可以被总结、被复制的“方法”。它源于本能，源于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冲动。
而他，似乎暂时失去了这种能力。或者说，他从未真正拥有过。
下课铃响，陆司辰收拾好东西，随着人流走出教室。在走廊里，他再次与林微漾和苏念迎面相遇。
苏念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没有说话。
林微漾的目光与他有了一瞬间的交汇。她的眼神很平静，像一潭深秋的湖水，没有了之前的愤怒、羞窘，也没有了曾经的温柔和光亮。就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她只是淡淡地移开了视线，挽着苏念的胳膊，与他擦肩而过。
那一刻，陆司辰清晰地听到了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
不是来自外界，是来自他内心那套赖以生存的、由逻辑和理性构筑的坚硬外壳。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和朋友说笑着走远，阳光将她们的影子投在地上，那么鲜活，那么充满生机。
而他，像一个被遗留在旧版本程序里的bug，与这个充满感性色彩的世界，格格不入。
他握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清晰的刺痛。
他必须做点什么。不是去验证，不是去分析。
而是，不惜一切代价，去重新建立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