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月园,行宫,八月十五
谢家的车马缓缓停下。谢天歌从马车上轻巧跃下。
谢天歌今日一袭淡鹅黄色的短襦裙,衣料上暗绣着细密的云纹,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衣袖特意用绛红色的丝带紧紧扎起,既保留了女儿家的柔美,又不失利落。裙摆只到膝盖下方,露出她白色的小靴。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头上的装饰——几朵粉色的绒花巧妙地别在发间,
谢天歌今日这身打扮既符合节日的喜庆,又保留了她一贯的英气,整个人就像秋日里最耀眼的那抹暖阳,明艳而不张扬,灵动中透着几分俏皮。
出门时,谢淳还难得地夸了她一句端庄。
谢绽英和谢云旗今日都穿着利落的常服,三兄妹站在正殿前,引得路过的宫娥频频侧目。
中秋午宴就在这正殿举行,中午陛下和皇后娘娘会过来和宗亲皇室,贵宾等一同宴饮。
谢家兄妹踏入大殿时,殿内已有宾客先至。
大殿两侧整齐排列着双人宴席,檀木案几上摆着精致的酒器与果盘。
见谢家兄妹入内,先到的皇室宗亲们纷纷礼貌起身,拱手相迎。
谢绽英神色沉稳,略一颔首,谢云旗则唇角含笑,姿态从容地回礼寒暄。
丽姑姑立于殿中,笑吟吟地扬声道:“今日是家宴,不必拘泥男女大防,诸位尽可随意入座,只求尽兴。”
谢天歌立刻拽着谢绽英的袖子,选了个不前不后的席位坐了下来。
谢云旗则潇洒地走向宁远侯长子那桌,两人是多年好友,早已约好同席的。
不多时,一阵香风袭来。
以张黛为首的贵女们莲步轻移,个个端庄优雅地向众人行礼。
傅绿水今日一袭淡青色襦裙端庄大方少了些英气多了几分柔媚。
灵安县主则穿着淡紫罗裙,淑雅大气。
七八个贵女站在一起,宛如一幅活色生香的仕女图。
丽姑姑特意过来把贵女们领到席位入座。
谢天歌刚入席便已经偷偷灌了几口桂花酿,脸颊泛起红晕。
你的二十幅绣品呢?谢绽英突然问道。
谢天歌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在这儿呢!
谢绽英挑眉:真完成了?
那当然!谢天歌挺起胸膛,伸出红肿的指尖,你看我这手!
谢绽英看着妹妹那惨不忍睹的手指,突然轻笑出声,揉了揉她的发顶:长进了啊。
谢天歌被谢绽英夸得有些心虚,祈祷等会儿陛下不要当众核查她的功课才好。
殿内渐渐热闹起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此起彼伏:
靖王殿下到——
安国公夫人到——
忠勇伯世子到——
丝竹声渐起,为即将开场的午宴预热。
大皇子殿下到——
二皇子殿下到——
三皇子殿下到——
三位皇子身着皇子冠服入内,均气度非凡,贵气十足。
所有人都起身迎接皇子到来。
三位皇子向众人微微颔首,走向龙座之下靠左的皇子席位。
曲长平目光在殿内逡巡,终于在人群中寻到了那个鹅黄色身影。
今日这装扮倒是应景...大皇子竟不自觉的赞叹了一声。
继而看到谢天歌十分不优雅的举手投足,又感觉太阳穴疼了一阵。
曲长平招来小太监,把本王这盘龙须酥给谢小姐送去。
曲应策面不改色地将酒杯放在案几上,目光却冷冷扫过谢天歌那桌。
谢天歌突然觉得后颈一凉,抬头正对上曲应策幽深的目光。
她想起那日她拐走了他的千里马,后来一直扔在马棚还没来及还,谢天歌冲他露出个讨好的笑容。
曲应刚才略黑的脸似有所缓和,却又见谢天歌欢天喜地地接过了大皇子送的龙须酥,吃得眉眼弯弯。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眸色愈发深沉。
北疆世子赫连誉殿下、赫连雪瑶郡主到——
听到“北疆世子到”的传报声,谢天歌背脊倏地挺直,手中的龙须酥被无意识地捏得变了形。
谢绽英立刻察觉了妹妹这细微却陡然的变化。他顺着她凝冻的视线望去——
殿门处,赫连誉依旧一身绯红北疆锦袍,墨发披散,鬓边梳着几个细长的小辫,不一样的是这次小辫上左右各扎了个银铃。额间一抹暗红抹额,衬得他那张带着玩味笑意的脸愈发妖异。
而他身旁的赫连雪瑶却破天荒换上了一套大雍贵女的雪青色襦裙,只是发间仍编着北疆小辫,额上垂坠着银饰。她手中紧紧抱着一只正龇牙低呜的白獒犬,不伦不类中透着一股刻意的挑衅。
丽姑姑赶忙迎上,屈膝行礼,笑容得体:“世子、郡主。您的席位在……”
“丽姑姑,”赫连誉懒洋洋地打断,目光漫无目的在正殿中一个个席位之间游荡,越过众人直直钉在张黛和灵安县主席位的方向,“我听闻,今日是家宴,规矩从简,可…随意入座,是吧?”
丽姑姑笑容一僵,只得应道:“…世子说的是,今日确有这个说法。”
赫连誉唇角一勾,给了赫连雪瑶一个眼神。
赫连雪瑶会意,抱着獒犬,径直走向张黛旁边的席位。那处坐着安国公家胆小怯懦的小女儿。
赫连雪瑶居高临下,声音冷得像冰碴:“麻烦让一下。”她怀中的小白獒配合地冲那贵女龇出尖牙,发出威胁的低吼,“我看上这个位置了。”
那小姑娘吓得脸都白了,手忙脚乱地站起身,几乎是小跑着躲开了。
赫连雪瑶满意地挑眉,这才回头看向她哥哥,示意他过来。
赫连誉踱步而去,袍角翻飞,潇洒惬意地在那空位坐下——
赫连雪瑶这才抱着獒犬,预备坐到赫连誉身边。
就在她弯腰的刹那,一道鹅黄身影猛地插了进来!一只手毫不客气地狠狠将她往旁边一带!
赫连雪瑶猝不及防,竟被推得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
下一秒,谢天歌已然拂裙坐下,稳稳占据了那个紧挨着张黛、原本属于赫连雪瑶的位置。
她甚至没看身旁脸色瞬间阴鸷的赫连誉,只是抬手给自己倒了杯酒,声音清脆,掷地有声:
“麻烦让一下,我看上这个位置了。”
“谢天歌!又是你……”赫连雪瑶见谢天歌竟敢强占席位,一双美目瞬间燃起怒火。她怀中的白獒也感知到主人的怒意,龇着牙发对着谢天歌汪汪。
谢天歌盯着那敖犬,眼神凌厉,凶悍道,“再狗仗人势,吃了你!”
那小白獒犬仿佛感受到了谢天歌的威胁,立刻认怂呜咽着蜷缩进了赫连雪瑶怀里。
赫连雪瑶指着谢天歌吼道,“给我起来!你坐在这,我坐哪儿?”
谢天歌指了指谢绽英,“我坐你哥哥旁边,你也可以坐我哥哥旁边去。”
赫连雪瑶顺势看了看那四平八稳,浑身肃杀之气的骁骑将军,顿时心下一颤。戾气都少了几分。
“雪瑶。”赫连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他抬手轻轻一摆,目光仍胶着在身旁的谢天歌身上,唇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反而更深了些,“不过一个座位而已,谢小姐喜欢,让给她便是。何必动气?你去边上的位置坐!”
“哥……”赫连雪瑶终是气呼呼地坐到了旁边的席位,没好气地砸着桌上的杯盏。
赫连誉一手慵懒地托着腮,侧过身,那眼神滚烫又专注。
他像是打量着近在咫尺的谢天歌,又像是打量谢天歌旁边的张黛,仿佛在欣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是猎手在端详自己撞入网中的美丽猎物。
“看来,”他压低声音,只有临近的几人能听清,“谢小姐是片刻离不得我?连座位都要抢我身边的才甘心?”
谢天歌白了他一眼,悠悠道,“再胡说,把你另一边额头也砸个洞!”
赫连誉噗嗤一笑,没有继续说话。
他的视线慢悠悠地掠过谢天歌投向旁边席位的张黛,将她那努力维持的端庄仪态和袖口下因紧张而不自觉轻颤的指尖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