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歌有一瞬间的怔忡,大脑仿佛卡壳了一般。
阿笙……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从未深思过的领域漾开了陌生的涟漪。
她从未想过,更从未问过。如今骤然从旁人口中听到,竟让她觉得无比突兀,心里泛起一种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闷闷的,有点涩。
灵安县主见她发愣,忍不住又戳了戳她的胳膊,急切地催促道:“谢天歌,你发什么呆呀?你去帮我问问嘛!他若是娶妻,像那种知书达理、才华过人、美貌倾城的世家贵女……他会喜欢吗?”
“娶妻?!”谢天歌眨巴着眼睛,仿佛觉得这个词语十分陌生。
“阿笙就坐在那里,你若是好奇可以先自己过去问问,我这羊腿还有一会儿才熟。”谢天歌指了指那不远处的慕容笙,提出了个比较中肯的建议。
灵安郡主浑身一颤,似乎还朝后退了一步,“咱们大雍的这位慕容将军看上去温润如玉,又有气质,又有涵养,又好相处的样子,其实是最生人勿近的,你们交情好,还是你帮我问吧。”
灵安郡主两个眼珠水灵灵的看着她,甚至还带着些祈求。
谢天歌压下心头那点异样,赶忙点了点头,非常认真地承诺道:“好!等我拿了烤羊腿,我就去帮你问!”
灵安县主立刻喜笑颜开:“那你问好了,一定要记得过来告诉我答案哦!”
“好!”谢天歌的目光又黏回了滋滋冒油的烤羊腿上,习惯性地应了一声。
远处,大皇子曲长平看着那个满心满眼只有烤羊腿、对周遭暗流涌动浑然不觉的少女,心中百感交集。
这四十多日的军营生活,仿佛一场洗礼,让他想了很多。许多他曾经以为理所当然的事情,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那个与他身份匹配、理应站在他身边的人,或许下一刻,就会成为他人的良配。
婚姻大事,原来并非水到渠成,更多时候,不过是父皇的一念之间。不到大婚典礼真正举行的那一刻,他根本无法确定,最终与自己携手一生的人,究竟会是谁。
但他想,自己大概会一直记得,曾如此自然而习惯地希望,那个能站在身边、点亮他目光的人,可以是眼前这般鲜活灵动的模样。
这时,谢天歌终于如愿以偿地蹲到了半只烤得焦香金黄、香气扑鼻的烤羊腿!军中厨子熟练地帮她片成厚薄适中的肉片,整齐地码在盘子里。她美滋滋地端着这盘宝贝,一溜烟跑回了慕容笙旁边,坐下。
她刚伸出小手就要去抓那诱人的肉片,慕容笙却极其自然地将一双早已准备好的干净筷子递到了她面前。
谢天歌抬头,对上那双总是盛着温柔笑意的浅棕色眸子,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从善如流地接过筷子,规规矩矩地夹起两大片肉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心满意足地咀嚼起来,眼睛幸福地眯成了两条缝。
下一刻,一杯用内力温热的米酒又被慕容笙轻轻推到她手边。谢天歌捧起来,“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那小表情,仿佛拥有了全世界最美好的东西。
她继续埋头大吃,余光却瞥见对面的灵安县主正在拼命对她挥手使眼色,她这才猛地想起刚才答应的事情。
不知为何,刚才答应得爽快,此刻真要开口,却觉得异常艰难,她甚至有些排斥,话语堵在喉咙里,有些涩然。
“阿笙……”她试探着小声唤道。
“嗯?”慕容笙温柔地应着,目光始终在她身上。
谢天歌深吸一口气,像是背诵课文一样,终于把灵安县主那句话原封不动地复述出来:“像那种……知书达理、才华过人、美貌倾城的世家贵女……你……?”
“不喜欢。”
慕容笙温柔却异常果决的回答,清晰无比。
谢天歌愣住了,眨巴着眼睛看着眼前人,下意识地说道:“我……我还没问完呢……”
“不喜欢。”
慕容笙看着她的眼睛,再一次重复道。
谢天歌突然觉得一阵心慌意乱,心里那点奇怪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她低低地“哦”了一声,又开始专注地对付起盘子里的羊肉。
慕容笙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她,眼神深邃而专注。
过了一会儿,谢天歌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再次抬起头,“阿笙,”
“嗯?”
“你会…娶妻吗?”
“会!”慕容笙眼神坚定,耳尖慢慢攀上绯红。
“你要是…以后有了妻子……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好吗?”谢天歌突然就想到这个问题,似乎这一刻对她来讲,比吃烤羊肉更重要。
“会。”慕容笙没有片刻犹豫,回答得斩钉截铁。
谢天歌咽下口中的食物,又追问了一句,“那你……也会对你的妻子这么好吗?”
“会。”慕容笙看着她,目光灼灼。
慕容笙好看的浅棕色眸子,此刻盛满星光,映照着谢天歌清晰的脸。
可是……这么肯定的三个答案,为什么让她听着既高兴又不高兴呢?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有点酸,有点胀。
她闷闷地“哦”了一声,别开脸,不再看他,只是用力地咀嚼着好像不是那么美味了的羊肉。
“天歌。”慕容笙轻轻唤她。
“嗯?”她嘴里塞得鼓鼓的,含糊应道。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慕容笙这样的绝顶高手,耳力极好,他当然知道灵安县主让她问的是什么,可她为什么不问。
谢天歌突然就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猫,猛地转过头,竟然带着些本能的排斥,冲口而出:“我不想知道!”
看着她稚气未脱却又写满别扭的小脸,慕容笙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忽然又释怀一般低低地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宠溺和纵容,他从善如流地点头,柔声道:“好,那就不问。”
慕容笙告诫自己,她才…十四岁。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方干净的白色丝帕,铺在两人之间的案几上。然后,熟稔,温和地说道:“把手伸过来。”
谢天歌也极其自然地将自己油乎乎的手臂伸了过去,放在那方白帕上。
慕容笙修长的手指轻轻搭上她的脉门,指尖温热干燥。谢天歌另一只手也没闲着,继续孜孜不倦地往嘴里输送着羊肉。
片刻后,慕容笙松开手,语气轻松了些:“还好,连打了五天架,受的都是皮外伤,未动及筋骨内腑。今日可擦跌打药了?”
谢天歌是个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人。只这一小会儿阿笙与往日一般的举动,她似乎就已经从刚才那种莫名别扭的情绪里抽离了出来,又变回了那只快乐的小雀儿,嬉笑着回答:“前几天都有擦,今天还没呢!”
慕容笙仿佛早料到她会这么回答,在她说话的同时,已经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精致小巧的白药瓶。他拔开塞子,优雅地将些许透明的药膏倒在好看又修长的指尖。
谢天歌也极其配合,像小时候千百次那样,小身子自然而然地往他身边挪了挪,熟练地挽起袖口,露出一截雪白胳膊上格外刺眼的青紫淤痕。
慕容笙便低下头,用指尖蘸着药膏,极其轻柔地、仔细地为她涂抹揉按起来。
他的动作专注而耐心,仿佛只是一位尽心尽力的医者在照料伤患,看不出半分暧昧。
篝火跳跃,映照着两人靠得很近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气、淡淡的药香,以及一种对他们而言再正常不过的亲昵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