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歌真正搬入皇宫,住进挽棠轩,已经是七天之后的事情了。
尽管父亲和哥哥们都已远赴边关,偌大的元帅府空荡寂寥,但她内心深处,依然更眷恋那个充满自由气息的家。这期间,她也偶尔会进宫转一圈,陪陪日渐消沉的皇后姑姑。
如今皇帝姑父病重,卧榻不起,凤藻宫也失去了往日的威仪与生气。
姑姑常常一个人坐在窗边,手里拿着金剪,却久久不对那些名贵花木下手,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某一处,一坐就是一整天。
谢天歌印象里,姑姑永远是那个明艳张扬、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中宫之主,她从未见过姑姑如此颓唐落寞的模样,心里不免也跟着难受。
带着阿莹正式入住挽棠轩后,宫里的闲言碎语也难免飘进她耳朵里。
听说前几日,南下赈灾的二皇子曲怀安回来了,不知为何与太子殿下大吵了一架,最后竟还动起了手,闹得颇为难看。
单论个人武力,三殿下曲应策可是皇子中公认的最强者。谢天歌心想,二殿下这次肯定没讨到好果子吃。
但奇怪的是,她竟无意中听到凤藻宫几个洒扫的宫人私下窃窃议论,说太子殿下似乎被二殿下伤得挺重。
午后,谢天歌心不在焉地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着。阿莹在一旁轻声问道:“小姐,我们要不要……去东宫探望一下太子殿下?”
秋千吱呀作响,谢天歌的小腿随着晃动轻轻摇摆,心里也在天人交战。
自从那道赐婚圣旨下来后,她见到曲应策就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以前他冷着脸、说话带刺还好,她还能毫无负担地怼回去。
可现在,他变得温声细语的,真是当上了太子连脾气都变好了,一时也让人很难适应。
她像是问自己,又像是征求阿莹的意见,小声嘀咕:“去……还是不去呢?”
阿莹体贴地说:“咱们是该去探望一下。但小姐若实在觉得别扭,那……我们便不去吧?反正太子殿下那边,也不缺人探望。”
谢天歌慢悠悠地点了点头,似乎认可了阿莹的后半句话。
但突然,她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更有趣的事情,猛地从秋千上跳了下来!
“对!咱们不去东宫!”她语气变得兴奋起来,“咱们去看看二殿下吧!”
阿莹一愣,疑惑道:“啊?可是……宫人们不是说,受伤的是太子殿下吗?”
“是啊!”谢天歌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所以我才更好奇啊!二殿下是怎么把他打伤的?这不合理啊!三殿下的武功明明比二殿下高出一大截呢!”她继续猜想,“除非动用了暗卫?可如果动用暗卫,肖黎为什么没出手?难道肖黎当时不在?不可能啊……”
她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充满了疑点,仿佛在这沉闷的宫里终于找到了一件值得探究的趣事。
她立刻来了精神,迫不及待地招呼阿莹:“阿莹,快!随便选几样拿得出手的补品,我们去二殿下那边‘探望’一下!”
阿莹赶忙应道:“哎,好!奴婢这就去准备!”
谢天歌欢欢喜喜地领着捧着小礼盒的阿莹出了门。
凤藻宫离二皇子所居的清欢殿并不算远,谢天歌没走多大一会儿就到了殿门前。守门的仆从见到她,显然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进去通传。
谢天歌本以为按宫里的规矩,她怎么也得在门口等上一等,没准还会吃个闭门羹。
没想到,下一刻,清欢殿的殿门竟从里面大大开启!
数月未见的二皇子曲怀安,竟然亲自快步迎了出来!
他甚至带着小跑,脸上因激动而微微泛红,人还没到跟前,那爽朗又带着几分调侃的熟悉嗓音就已经传了过来:
“谢家小霸王!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你怎么舍得到我这清欢殿来了?”
看到这位昔日的玩伴和同组战友,谢天歌脸上的笑容也顿时变得灿烂起来。
她仔细打量了一下跑到眼前的曲怀安,见他似乎比离京前黑了一些,也瘦了一些,眼下还有着淡淡的青黑色,像是没休息好的样子,但精神头看起来倒是不错。
谢天歌笑眯眯地,一双大眼睛弯成了月牙,毫不避讳地直接说道:“听说你把太子殿下给打了?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受伤,”她顿了顿,语气里充满了纯粹的好奇,“顺便问问你是怎么打的?”
她就这样毫不遮掩地把自己的真实目的说了出来,坦荡得让人哭笑不得。
曲怀安先是一怔,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风流笑意的眼睛打量着她:“你这是在凤藻宫待得无聊了吧?”
他可是记得很清楚,谢天歌小时候一旦觉得无聊,就总能想出各种稀奇古怪的由头来找乐子。
谢天歌“嘿嘿”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有那么一点点啦。”但她马上指了指阿莹手里捧着的礼盒,“不过我真的是来看看你有没有受伤的!你看,我还特意带了补品呢!”
曲怀安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侧身让开通道:“进去坐吧?”
谢天歌摇了摇头:“不进去啦。你清欢殿园子里的景致不错,我就在这儿待会儿!”
曲怀安也不勉强,指了指旁边不远处一座爬满了紫藤花的精致凉亭:“去那边坐坐?”
谢天歌从善如流,笑着应道:“好呀!”
两人便一前一后走进了凉亭。
他们刚坐下,便有伶俐的仆人迅速奉上了热茶和几样精致的点心。
曲怀安极其自然地执起茶壶,先给谢天歌面前的茶杯斟了七分满,然后又将那碟她小时候就很喜欢吃的杏仁酥往她面前推了推。
做完这些,他才抬起眼,“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打伤’他的?”
谢天歌用力点头,一双好奇的大眼睛里面写满了“快说快说”。
曲怀安苦笑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说道:“他没还手。”
“啊?”谢天歌愣住了,小嘴微张,这倒是她完全没设想过的答案,“没还手?那……那你们为什么打起来?”
曲怀安说得十分轻巧,“因为他抢了属于我的东西。”
谢天歌歪着头想了想,试探着问了一句,“储君之位?”
曲怀安看着眼前的人儿,她不愧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谢家小霸王,说起这等关乎国本、惊心动魄的大事,竟如同闲话家常一般自然。
他不由微微扯动嘴角,“不止这个。”
谢天歌立刻追问:“还有什么?”
曲怀安端起茶杯,“还有……”他顿了顿,终于抬起眼,就这样直直地看着谢天歌,眼神复杂。
最终,他只是无奈摇了摇头,“……不说也罢。总之,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如今……只算我运气不好罢了。”
谢天歌沉默了半晌。她虽然心思单纯,但也知道皇子之间的夺嫡之争,其惨烈程度不亚于战场上的腥风血雨。她看着曲怀安脸上那抹强装的洒脱,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好。
她突然伸出手,郑重地、带着安慰意味地轻轻捏了捏他的小臂。
这个动作不含任何暧昧,更像是一种朋友间的鼓励和支持,仿佛在说“没事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曲怀安望着她眼中那如同星辰般干净的光芒,仿佛真的被这笨拙却真诚的安慰熨帖到了心中的褶皱,竟然淡淡地、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下一刻,他话锋一转,忽然问道:“你了解他吗?”
谢天歌正沉浸在安慰朋友的氛围里,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曲怀安看着她,唇角带着一丝苦涩的弧度:“你的未来夫婿……曲应策。”
谢天歌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尴尬和不自在,扭捏了一下,试图把话题拉回来:“你……你问这些干什么呀?你还没说清他为什么没还手呢!”
曲怀安故作轻松,但那眼神深处的恨意却几乎要溢出来:“做贼心虚吧!”
谢天歌看出他并未真正释怀,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二殿下,其实……我感觉做皇帝挺累的。”她努力组织着语言,“你看皇帝姑父,每天都有批不完的奏章,操不完的心,连吃饭睡觉都是被人安排好的,一点自由都没有。那个位置,看着风光,其实是个苦差事,很累很累的。”
曲怀安看着她,忽然接话,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认真:“谢天歌,如果……是我做太子,将来我做了皇帝,一定不会……让你那么累的。”
谢天歌觉得他好像没完全明白自己的意思,认真地纠正道:“二殿下,我说的是做皇帝累,不是说做皇后累。”
“我知道。”他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