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 废弃驿站内
天边的云霞燃烧着,红得如同泼洒的鲜血,映照着苍凉的大地。正在闭目调息的慕容笙,耳廓忽然微微一动。
驿站外,由远及近,传来了整齐划一、沉重而密集的脚步声,如同闷雷滚过地面,带着千军万马般的压迫感。
慕容笙紧闭的双眸骤然睁开,浅棕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禁军!”
他缓缓站起身,因失血和内力损耗而略显苍白的脸上,神色凝重。他步履沉稳地走向桌台边依旧昏迷不醒的谢天歌,俯下身,伸出修长的手指,极轻极柔地搭在她颈侧的脉搏上。
指尖传来微弱却平稳的跳动,显示着她的生机正在缓慢恢复。慕容笙的唇角不由自主动勾起一丝欣慰的弧度,但那笑意尚未抵达眼底,便被更深沉的悲凉所淹没。
他伸出手指,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缓缓地将散落在她额前的几缕碎发理顺。指尖顺着她光滑的脸颊缓缓下滑,最终,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抚过她身上那件月白色的外袍——那是他的衣服,此刻正贴身穿在心爱女子的身上。
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心悸与温暖的酸楚。仿佛通过这件衣衫,他与她之间有了一种超越言语的、隐秘而深刻的联结,不再仅仅只是别人眼中的青梅竹马。
慕容笙凝视着她恬静的睡颜,声音低沉而温柔,却带着一种诀别般的哀伤:
“天歌……如果……我回不来了……你也要好好的活着。”
他又转头看了看角落里因力竭而昏睡的阿莹,确保她无碍。随即,他抬手一招,那封锁门窗的千机丝如同拥有生命般,悄无声息地收回他的袖中。
驿站外
以破旧驿站为中心,半径五十丈之外,早已被黑压压的禁军围得水泄不通。森冷的铁甲反射着夕阳的血色,肃杀之气弥漫四野。
禁军队伍的正前方,最为显眼的是一架被十几名魁梧力士稳稳抬着的玄色龙辇。曲应策端坐于辇内,一身暗沉龙袍,衬得他脸色愈发冰寒。他一双眸子冷若寒冰,却又布满了猩红的血丝,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杀意与无法愈合的伤痛。
驿站门口,那一黑一白两匹神骏的马匹,此刻在他眼中是如此刺眼!它们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那个残酷的事实——他昨日还满心期待、视若珍宝的新娘,现在正跟着这匹马的主人在一起!
他不知道昏迷了多久,醒来时已身在熟悉的寝宫。昏迷前最后的记忆,是他死死拉着她的衣袖,卑微地哀求她不要走……可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丢下了他?
肖黎禀报,他是被珍珠驮回城门口的。他恨极了她的背叛与离去,却又无法抑制地担心她是否也遭遇了不测。派人探查的结果,却像最锋利的匕首,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慕容笙!竟然是那个本该在北疆的慕容笙!
天边如血的晚霞,像极了他心底无法控制的怒火与杀意。
他无法相信,那个他曾以为终于可以牢牢握在手中的幸福,那个他宁愿冒着被废的风险也要娶的新娘,愿意倾尽所有去独宠的人,竟然会如此毫不留恋地、接连跟着两个男人离开!
他不在乎自己成了举国上下的笑柄,但她的离去,像一把淬了毒的刮骨刀,一片片凌迟着他心中对爱意仅存的奢望,对温暖幸福的渴望,对未来的所有憧憬。
此刻,他的心冷得如同万丈寒冰,再无一丝热气。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龙辇中,如同最有耐心的猎人,等待着。
果然,下一刻,那扇破旧的木门被轻轻推开。
一道白色的身影,缓缓从驿站中走了出来。他步履从容,身姿挺拔如松,夜风吹拂着他素白的衣袂,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临世。然而,与他出尘气质截然相反的,是他手中那柄突然出现的、双头开刃、寒光闪闪的金属长枪!
一股冰冷而磅礴的杀气,随着他抬起那双同样冷冽的棕色眸子,缓缓弥漫开来,与数千禁军的肃杀之气分庭抗礼。
他一步一步,走向空地中央,然后停下。周围的禁军如同潮水般自然合拢,将他围在中心,但却无人敢轻易上前。
曲应策挥了挥手,声音冰冷无波:“退下。”
禁军令行禁止,立刻向后撤退了数十丈,将包围圈扩大,仿佛帝王不欲让旁人听到接下来上位者之间的对话。
一身白衣的慕容笙,就这样孤零零地站在巨大的圆圈中央,孑然一身,却散发出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凛然威压。
曲应策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向场中的白衣将军,声音寒彻骨髓:“慕容将军,擅离职守,乃是死罪。”
慕容笙迎着他的目光,毫无惧色,语气平静:“陛下是要赐臣一死吗?”
曲应策冷冷道:“北疆王庭政变,夏国战事焦灼,边疆正值用人之际。将军若此刻返回北疆,朕可以当做从未在此地见过将军。”
慕容笙抬眸望着他,语气坚定:“我可以走。但,我要带走一个人。”
曲应策袖中的手瞬间攥紧,骨节发出咯咯轻响,眼中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他目光几不可察地掠过慕容笙身后那座破败的驿站,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里面那个让他爱恨交织的人儿。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吐出几个字,带着帝王不容置疑的宣告:
“慕容笙,她,是朕的妻子!”
慕容笙闻言,不仅未退,反而向前微微踏出半步,目光如炬,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逼问:“那她……为何要走?”
这句话如同最尖锐的针,精准地刺入了曲应策心中最痛、最无法言说的伤口!
他心下猛地一颤,面上却愈发冰寒,声音里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风暴:“她是大雍的皇后,这辈子,都只能留在朕的身边!谁也别想带走她。”
慕容笙毫无退缩,清晰地陈述着自己的决心:“若我……今日非要带她走呢?”
曲应策嗤笑一声,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好!朕给你一个机会。”
他抬手指向不知何时已如同影子般出现在龙撵旁的暗卫肖黎,“你与肖黎,皆是大雍绝顶高手。今日,你们便在此决战一场。”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慕容笙,每一个字都带着铁血般的决绝:
“若你赢了,朕准你带她走。”
“若你输了……”曲应策的声音如同寒铁交击,“你便立刻返回北疆,替朕镇守边关,没有朕的诏令,永世不得回京!”
“陛下!”肖黎闻言,面露震惊,“慕容将军此刻状态……” 他显然看出了慕容笙气息不稳,似是元气大伤。
曲应策做了一个不容置疑的手势。
他冷冷地看向慕容笙,封死了所有退路:“慕容将军,你只有这一个选择。朕,不会给你第二条路。”
慕容笙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回过头,目光再次投向那座寂静的驿站,眼神复杂难明,仿佛能穿透层层阻碍,看到里面那个昏睡的人儿。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做了最坏的打算。然后,他转回身,面向曲应策和肖黎,手中的长枪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
他清晰地、掷地有声地答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