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漫过玄殇寨的竹甲阵时,沈眠的手紧紧攥着了望台上的木栏,指节泛白。她看见影阁的人马在火墙前停滞不前,黑色的身影在浓烟里若隐若现,像群被激怒的蚁虫,却始终找不到突破的缺口。
“沈眠姐!”林萱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她手里举着面铜锣,小脸被烟火熏得发黑,“玄山大哥说石灰粉准备好了,就等他们靠近!”
沈眠低头看去,青灰色的竹甲阵上,无数个暗格正悄然开启,里面隐约闪着白花花的光——那是玄山和族人们连夜准备的石灰粉,只要影阁的人敢靠近,就会被迷得睁不开眼。
“让大家稳住!”沈眠的声音透过烟火传下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没我的命令,不许擅自行动!”
她知道,影阁的主力没来。黑袍人说过,阁主带着人去了断魂崖,眼前这些不过是用来牵制的诱饵。可越是这样,她心里越慌——甄珠在断魂崖,身边只有阿水和两个老人,能挡得住影阁阁主吗?
风忽然转向,卷着烟火往寨子里飘,呛得沈眠剧烈咳嗽起来。她捂住嘴,视线却依然死死盯着远处的山道——那是甄珠去断魂崖的路,也是……她最担心的方向。
***断魂崖底的暗河正在沸腾。
甄珠站在石台上,定魂珠的白光将她整个人笼罩,像裹着层流动的月光。那些黑色的触手在她的意念催动下,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影阁成员死死挡在暗河对岸。箭矢和暗器落在网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却连一丝缝隙都穿不透。
“妖女!快交出定魂珠!”影阁阁主的声音从崖顶传来,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石头。甄珠抬头望去,只能看见个穿着紫金蟒袍的身影,站在崖边的阴影里,手里把玩着颗墨绿色的珠子,隐隐散发着腥气。
“那是‘腐心珠’!”守在溶洞入口的李伯忽然喊道,声音里带着惊恐,“三百年前影阁用它害死了咱们好多族人,能腐蚀人的灵力!”
甄珠的心猛地一沉。她能感觉到,定魂珠的白光在靠近腐心珠时,竟微微颤抖起来,像是遇到了天敌。暗河上的触手网也开始躁动,黑色的躯体上浮现出细密的纹路,像是在痛苦地挣扎。
“姐姐,珠子好像不舒服。”阿水攥着启明珠,小脸上满是担忧。启明珠的光也黯淡了些,在他手心里微微发烫。
“别怕。”甄珠把阿水往身后拉了拉,指尖在定魂珠上轻轻摩挲。她想起沈眠塞给她的桐油竹片,想起玄风长老说的“信念引星力”,想起三个月来在寨子里的点点滴滴——那些温暖的、鲜活的、让她甘愿守护的日子,忽然化作一股力量,从心底涌出来。
“以我精血,铸我心防!”甄珠咬破指尖,将血珠滴在定魂珠上。
白光瞬间暴涨,像匹挣脱束缚的白绫,直冲崖顶!腐心珠的腥气在白光中迅速消散,影阁阁主发出一声惨叫,竟被白光震得后退了几步,紫金蟒袍的袖口被撕裂,露出手腕上道狰狞的疤痕——像条盘踞的蛇。
暗河上的触手网也重新凝聚,比刚才更密、更坚,甚至泛出淡淡的金光。影阁成员的惨叫此起彼伏,凡是被触手碰到的,身上立刻冒出黑烟,像是被什么东西灼烧着。
“撤!快撤!”影阁阁主捂着受伤的手腕,终于露出了恐惧。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丫头,竟能将定魂珠的力量催动到这种地步。
看着影阁的人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崖顶,甄珠才松了口气,定魂珠的白光慢慢收敛,她却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阿水赶紧扶住她,小脸上满是焦急:“姐姐!你没事吧?”
“没事,”甄珠喘着气,指尖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心里却异常清明,“他们肯定会去寨子找沈眠姐麻烦,我们得赶紧回去帮忙。”
***寨子里的战斗已经打响。
影阁的人见火墙和竹甲阵难以突破,竟想出了个阴招——放火烧山。干燥的竹林遇火即燃,很快就形成一片火海,浓烟滚滚,几乎要将整个寨子吞噬。
“沈眠姐!东墙的竹甲被烧坏了!”玄石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手里的水桶已经空了,身上的衣服也被火星烧出了好几个洞,“他们要从那里冲进来了!”
沈眠站在了望台上,看着东墙的竹甲阵在火中噼啪作响,暗格被烧得变形,石灰粉遇热结块,已经失去了作用。影阁的人像潮水般往缺口涌,手里的刀在火光中闪着冷光。
“跟我来!”沈眠抓起长鞭,从了望台上一跃而下,动作利落得像只俯冲的鹰。她落地时踉跄了一下,膝盖撞到石头上,却顾不上疼,扬鞭就往缺口冲。
“沈眠姐!”林萱提着桶水追上来,却被她喝住:“去照顾老人孩子!这里有我!”
长鞭在空中划出一道红色的弧线,带着破空的锐响,狠狠抽在最前面那个影阁成员的脸上。那人惨叫一声,捂着流血的脸倒在地上,后面的人却像没看见似的,踩着他的身体往前冲。
沈眠的胳膊还在隐隐作痛,是上次在芦苇荡留下的旧伤,此刻被火光一烤,疼得她几乎握不住鞭子。但她不能退——身后是祠堂里的老人,是晒谷场的孩子,是整个玄殇族的希望,更是……她答应过要等回来的人。
“让开!”一个魁梧的影阁成员举着斧头冲过来,斧刃上还沾着血。沈眠侧身躲过,长鞭缠住他的脚踝,猛地往后一拽。那人重心不稳,摔在火里,惨叫声很快被火焰吞噬。
就在这时,一支冷箭忽然从斜刺里射来,直取沈眠的后心!她听见风声,想躲却已经来不及,只能闭上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
沈眠睁开眼,看见甄珠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手里举着块桐油竹片,箭正好射在竹片上,箭头深深嵌进竹纤维里,离她的心脏只有寸许。
“你……”沈眠的声音发颤,眼眶瞬间红了。
“我回来了。”甄珠的脸上沾着烟灰,嘴角却带着笑,她把竹片扔到一边,伸手替沈眠擦了擦脸上的汗,“说好一起扛的,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拼命?”
阿水跟在甄珠身后,手里还攥着颗没吃完的山楂果,看见影阁的人,立刻把果子往兜里一塞,举起启明珠:“沈眠姐姐!我帮你照亮!”
影阁的人显然没料到甄珠会突然出现,阵型出现了片刻的混乱。沈眠抓住机会,长鞭如灵蛇出洞,瞬间缠住了三个影阁成员的脖子,反手一拧,三人同时倒地。
“玄山大哥!石灰粉!”沈眠大喊。
“来了!”玄山的声音从侧面传来,他推着辆装满石灰粉的竹车,狠狠往影阁人群里撞去。白花花的粉末弥漫开来,影阁成员顿时惨叫连连,捂着眼睛乱作一团。
甄珠拉着沈眠的手,往缺口退了退,指尖触到她掌心的冷汗,还有那道因为用力握鞭而磨出的血痕。“你的手……”
“别管我,”沈眠反手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你刚回来,先歇会儿,看我的。”她说着就要往前冲,却被甄珠拉住。
“一起。”甄珠的眼神很亮,像断魂崖底未散的星光。
沈眠看着她,忽然笑了,耳后的同心记在火光中红得像团跳动的火焰。她点了点头,长鞭再次扬起,这一次,甄珠的短刀与她并肩,刀光与鞭影在火中交织,像首写满默契的诗。
***战斗持续到深夜才渐渐平息。
影阁的人要么被烧死,要么被擒,剩下的仓皇逃窜,连腐心珠都落在了混乱的战场上,被玄石捡了回来,交给了玄风长老。
寨子里一片狼藉,竹甲阵烧得只剩骨架,竹林变成了焦黑的炭,空气中弥漫着烟火和血腥的混合气味。但没人顾得上这些,族人们互相搀扶着,清点人数,包扎伤口,脸上虽有疲惫,却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祠堂里点起了最大的烛台,照亮了每个人脸上的伤痕。玄风长老坐在主位,手里捧着那颗失去光泽的腐心珠,轻轻叹了口气:“三百年的恩怨,总算有个了结了。”
林萱正给阿水包扎被火星烫伤的胳膊,小家伙咬着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没哭出来。“真勇敢,”林萱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里带着心疼,“等天亮了,姐姐给你做芝麻酥,放双倍芝麻。”
玄山靠在柱子上,浑身是灰,嘴角却挂着笑:“没想到咱们这竹甲阵还真管用,要不是东墙被烧坏,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沈眠坐在甄珠身边,正在给她处理指尖的伤口——就是刚才滴血催动定魂珠的那道。她的动作很轻,像在呵护什么稀世珍宝,眉头却始终蹙着,像是在担心什么。
“还在疼?”沈眠抬头问,眼里的担忧藏不住。
“早不疼了,”甄珠笑了笑,反过来帮她包扎手腕的旧伤,“倒是你,膝盖都肿了,刚才怎么不说?”
沈眠的耳尖发烫,别过头:“小伤而已。”
祠堂外忽然传来一阵欢呼,是守夜的族人在喊:“快看!星星出来了!”
众人纷纷涌到门口,只见硝烟散尽的夜空格外清澈,无数颗星星像被洗过似的,亮得惊人。最亮的那颗星正悬在断魂崖的方向,像颗永不熄灭的定魂珠。
“那是圣女星,”玄风长老的声音带着感慨,“三百年没这么亮过了。”他看着甄珠和沈眠,眼里的笑意像浸了蜜,“看来,玄殇族的好日子,要来了。”
甄珠看着身边的沈眠,对方也正望着星空,侧脸在星光下显得格外柔和,耳后的同心记红得像颗落在雪地里的朱砂。她忽然想起三个月前,自己蜷缩在祠堂角落,以为这辈子都要困在这陌生的世界;想起沈眠背着她走在雪地里,说“有我在”;想起夜探官驿时,芦苇荡里相互扶持的身影;想起此刻,硝烟散尽,星光璀璨,身边有她。
“沈眠姐,”甄珠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等寨子重建好了,我们去后山种山楂树吧。”
沈眠转过头,眼里闪着星子般的光:“好啊,种一大片,等秋天结果了,酿好多好多山楂酒。”
“还要编最大的竹篮,装满满的山楂果。”
“还要教阿水和林萱怎么辨认最甜的那颗。”
两人相视一笑,星光落在她们交握的手上,温暖得像一整个春天。
阿水趴在林萱怀里,看着天上的星星,忽然问:“林萱姐姐,圣女星旁边那颗亮闪闪的,是什么星啊?”
林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颗稍暗些的星,紧紧挨着圣女星,像在守护着它。她想了想,笑着说:“那是‘伴星’,不管圣女星到哪,它都跟着,永远不分开。”
夜风穿过焦黑的竹林,带着草木重生的清香。祠堂里的烛火还在跳动,映着一张张疲惫却充满希望的脸。玄风长老看着窗外的双星,捋着胡须笑了——烽火过后,总有些东西会留下来,比如重建的家园,比如深厚的羁绊,比如……两颗紧紧靠在一起的心。
这些东西,比任何定魂珠都要珍贵,比任何星光都要长久。
(第一百三十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