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像由缰的马儿,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抱云子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玉瓶,倾出一丸丹药慢慢纳入口中,精神略有好转,温颜笑道:“小兄弟面貌清秀,见之可喜。你我能在这深山相遇亦属有缘,我且为你讲述一番。空山幽谷,明月相伴,得遇知音,论道修仙,幸何如之!”
抱云子精神愈见其好,谈兴逸飞:“神仙之说,从来飘渺。长生难求,路途多艰。平凡百姓,庸庸碌碌,不过匆匆忙忙几十年,最终落得黄土一抔,烟消云散;即使权比帝王,富可敌国,生前荣耀风光,最终也躲不过那一天。有鉴于此,便有那聪明才智之士,想出种种法门,或打磨肉体,或锤炼元神,或禅林顿悟,又或者兼收并蓄,杂三家于一炉。所求者,不外乎长生于天地之间,逍遥在红尘之外。有那大神通者,举手挥足之间威力无穷,或翻山蹈海,或追星拿月,世人无知,便呼之为神仙,实则不过是修习法门的修道人罢了。”
那雷宁只不过是一乡村少年,读到《搜神记》尚要惊呼为天下奇文,又何曾听说过此等秘辛,听到修道之人出入青冥,笑傲云海,动辄几千年的寿命,又于昨夜见识过那等精彩的斗法,心中遐思绵绵,眼望远方,不由地痴了。
抱云子好似没有看到雷宁的异状,自顾自道:“仙缘难得,修仙之路更是难走。千万人中,未必有一人得遇仙缘。即使有幸踏上修仙之路,非有大毅力、大智慧、大运气亦走不久远。我本是北俱芦洲烟霞宗弟子,奉师命下山寻找适合凝煞的阴穴,不想今日陨落于此地。生死事小,奈何师恩未报,这块玉玦古怪之极,似与我宗有着莫大干系。小兄弟只要将此物送上栖霞山,我便允你一场仙缘,将你推荐给我师采云真人,前番救你,也是为此,不知小兄弟意下如何?”
抱云子两眼灼灼,牢牢盯住了雷宁,虽没有再开口说话,但眼中求恳之意显露无疑。
“仙长但请放心,不要说仙长与我有救命之恩,即使萍水相逢,只要小子力所能及,必不推辞。我必不负仙长所托。”雷宁此刻心中实是波澜起伏,似有千言万语要一吐为快,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望着抱云子,目光坚定,低声应道。
听到雷宁亲口应承,抱云子心神大畅,本来煞白的脸升起丝丝红晕,他缓缓抬手,轻轻抚摸着雷宁的脑袋,温声说道:“小兄弟,我一应物品大多放在代步黄云中,业已全毁。这把断剑名唤‘碧霄’,你可持之以为凭证,我师必可信你。”
抱云子缓缓将玉玦交到雷宁手中,又从怀中摸出一个蓝布包裹的小包和一个精美的玉瓶,一并交到雷宁手中:“包裹内是我们烟霞宗飞遁之器的祭炼口诀,名唤‘云霞七变诀’。此诀最是奇妙,照此修炼,能祭炼出一朵代步飞云。既能乘之飞遁,又能防御藏身。云乃水气化形,故遇水而遁,见水则融,能散能聚,妙用无穷。遇到生死大敌,更可以谷爆其中禁制,杀敌于无形。前番重创邪道人,正是凭借此宝。你此去烟霞宗,路途遥远,凭你一瘦弱少年,何时才能到达?你可以此诀修炼,先祭炼出你的本命飞云,然后再乘之飞赴烟霞宗。玉瓶内有两粒丹药,乃是我一好友所赠。有恢复真气之效,你可带在身上,以备不虞。”
看到雷宁珍而重之地将三物放到贴身衣兜里,又在外面按了按,抱云子大感欣慰,但眼中神光随即就一黯,嘴唇微微动弹,语声已微不可闻。雷宁大感惶恐,忙扑到抱云子嘴边,侧耳倾听,只听到抱云子翻来覆去,似在吟唱一首曲辞,曲调柔美,情致缠绵:“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雷宁毕竟只是十一二岁的少年,只觉得抱云子唱得一往情深,好听之极。但要他说出好在哪里,他又说不出来了。那声音缠绵哀婉,终至一片寂然。
一代烟霞宗高弟,竟无声无息陨落在这荒寂无人的深山!
抱云子与邪道人斗法数场,不惜耗费法力遁逃至此,早已是油尽灯枯,又遭邪道人暗算偷袭,神念受创,生机早断。否则,修道之人生命千珍万惜,宝贵之极,雷宁又与他素不相识,他又怎肯为救一陌生少年而牺牲自己?
“仙长,仙长……”,雷宁一边高声呼唤,一面泪水已滚滚而下。他自与抱云子相遇,到抱云子溘然而逝,中间不过几个时辰,却觉得抱云子实是心中最为亲近之人,此刻阴阳两隔,心中大恸。
东边天空隐约露出一丝鱼肚白,几抹朝霞色作淡红,不旋踵又变作深红,艳丽之极。一轮红日从海边露出,奋力一跃,升上天空,顿时光明大作。树木经昨夜大雨滋润,此时更显苍翠。树叶上水珠滚动,映日生辉。
看着眼前雨后初晴,雷宁心中仍是一片悲痛。在他身后是一座小小土丘,泥土簇新,显见新建不久。小丘上插着一块墓碑一样的东西,上面歪歪斜斜刻着“烟霞宗抱云子之墓”八个大字,墓碑下是数十朵五颜六色的小花,虽然普通,倒也散发出脉脉清香。雷宁回头又看了一眼那新建小丘,终于忍痛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