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作为临时指挥所的公寓，窗外已是日头高悬，但室内的空气依旧凝重得能拧出水来。陆辰希将那个存有关键资料的加密硬盘谨慎地接入自己经过特殊加固的笔记本电脑，开始了又一轮不眠不休的数据梳理与分析。林夕则在一旁，利用自己的新闻敏感度，协助他筛选、归类那些浩如烟海的会议纪要和往来文件，试图从中找出最具价值的线索，以及可能存在的、对手留下的破绽。
时间在沉默而高效的协作中流逝。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屋内，在铺满纸张和电子设备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影。
突然，林夕拿起一份看似普通的内部请示件，眉头微蹙：“陆辰希，你看这个。”
陆辰希凑过去。那是一份关于城南地块项目前期勘探费用的追加申请，金额不大，流程也看似合规。但林夕指着申请日期和附带的专家评审会纪要日期：“评审会是周五，这份追加申请周六就打了上来，周一就批了。周末加班批这种非紧急的款项，而且，这位签字的副总裁，我记得周屿之前提过，他和鼎晖资本那边好像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私下交往？”
陆辰希眼神一凛，立刻调出周屿之前发来的、关于陆氏内部可能与对手有牵连的人员名单。果然，那位副总裁的名字赫然在列！这份看似不起眼的文件，很可能是一个精心设计的、用于利益输送的幌子，或者至少是内部人员被渗透的一个佐证！
“标记出来，关联所有与这位副总裁经手的、尤其是涉及资金审批的文件。”陆辰希声音低沉，带着发现猎物的锐利。这条线索，或许能在未来与对手博弈，或者与监管部门沟通时，成为一个有力的筹码。
傍晚时分，周屿那边传来了关于“华晟资本”更深入的信息。这家国资背景的投资机构，近年来确实在积极参与一些陷入困境但核心资产优质的民营企业重组，作风稳健，注重长远价值而非短期套利。更重要的是，周屿通过特殊渠道了解到，负责此领域投资的副总裁赵劲，是一位以务实和敢于担当着称的人物，与陆正渊那种张扬跋扈的风格截然不同。
“老大，赵劲明天下午三点，在金融街的华晟总部有一个外部会议结束，或许……是个偶遇的机会？”周屿在信息里建议道，并附上了赵劲的详细行程和一张不太清晰的抓拍照——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
这是一个风险极高的提议。未经预约，直接去堵一家大型国资机构副总裁的路，很可能被无视，甚至引起反感。但在当前陆氏信用崩塌、正常沟通渠道几乎全部堵塞的情况下，这或许是唯一能直接接触到关键决策层的机会。
陆辰希盯着屏幕上赵劲的照片，沉默了许久。他在评估风险，也在权衡手中寥寥无几的筹码。
“把赵劲近三年公开发表的文章、演讲，以及他主导过的重组案例资料，全部找出来给我。越快越好。”他最终对周屿下达了指令。他要做足功课，确保那次可能的“偶遇”，能在一瞬间抓住对方的兴趣。
夜幕再次降临。陆辰希埋首于关于赵劲和华晟资本的海量信息中，像一块贪婪的海绵，汲取着一切可能用得上的知识。林夕则在一旁，帮他整理着从陆氏总部带回来的资料，将可能与华晟投资偏好相关的核心资产部分单独标注出来。
接近午夜，陆辰希才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暂时从电脑前抬起头。他看向蜷在沙发上已经睡着的林夕，她手里还捏着一份文件，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睡得并不安稳。
他轻轻起身，拿了条毯子，小心翼翼地盖在她身上。动作惊动了她，林夕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几点了？”她声音带着睡意，含糊地问。
“快十二点了。睡吧，别熬了。”陆辰希的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林夕摇摇头，挣扎着坐起来：“我没事。你找到突破口了吗？”
陆辰希在她身边坐下，将平板电脑递给她，上面是他整理的关于赵劲的分析摘要：“这个人，可能是关键。明天，我打算去碰碰运气。”
林夕看着屏幕上赵劲严谨的履历和那些透着务实风格的言论，担忧地蹙起眉：“直接去堵他？会不会太冒险了？”
“没有别的路子了。”陆辰希语气平静，却带着背水一战的决绝，“陆氏等不起。我必须在他见到更多关于陆氏的负面报告之前，让他听到另一种声音——一种关于核心资产价值和企业挽救可能性的声音。”
他顿了顿，看向林夕，目光深邃：“而且，我们手里，现在也不全是坏牌。”他指了指那些被整理出来的核心资产资料，以及林夕发现的那份可疑的追加申请，“至少，我们知道哪些是值得保留的‘肉’，也隐约看到了对手和内部蛀虫的影子。”
他的冷静和谋划，像一种无形的力量，感染了林夕。她点了点头，不再劝阻，只是轻声说：“那……我明天陪你一起去。我在外面等你。”
陆辰希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道拒绝无用，心里那处冰冷坚硬的地方，再次被她无声的陪伴熨帖得微微发热。
“好。”
第二天下午两点半，陆辰希和林夕出现在了金融街华晟资本总部楼下。陆辰希换上了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西装，打着简洁的领带，褪去了连日熬夜的颓唐，恢复了往常的冷峻与精英气质，只是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泄露了他此刻承受的巨大压力。
他没有进去，只是和林夕在街对面一家咖啡馆的窗边位置坐下，要了两杯咖啡，目光却始终锁定在华晟总部气派的大门口。根据周屿的情报，赵劲的会议将在三点左右结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林夕能感觉到陆辰希看似平静的外表下，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她悄悄在桌下握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掌心一片冰凉。
两点五十五分，一辆黑色的奥迪A8缓缓驶到大楼门口。周屿的信息同步到来：「赵劲的车。」
陆辰希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我过去了。”
“加油！”林夕在他身后，低声却坚定地说。
陆辰希大步穿过马路，在那位戴着金丝眼镜、正准备弯腰上车的赵劲关上车门前，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了他的身侧，保持着一个既不冒犯又能让对方清晰听到声音的距离。
“赵总，冒昧打扰。我是陆辰希，能否占用您五分钟时间？”他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稳，带着不容忽视的郑重，同时递上了一张简洁的名片和一个小小的U盘——里面存放着他通宵整理的、关于陆氏核心资产价值与重组可行性的摘要报告。
赵劲显然有些意外，他停下动作，扶了扶眼镜，锐利的目光在陆辰希脸上停留了两秒，又扫过他手中的U盘，并没有立刻接过去。周围的气氛瞬间有些凝滞，司机和随行人员的目光也带着警惕。
“陆辰希？”赵劲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听不出喜怒，“陆正渊的儿子？”
“是。”陆辰希坦然承认，目光不闪不避，“但我今天站在这里，不代表我父亲，只代表我个人，以及我认为陆氏集团那些尚具挽救价值的核心资产。”
赵劲微微挑眉，似乎对这番说辞产生了一丝兴趣。他没有立刻拒绝，也没有接受，只是看着陆辰希，像是在评估这个年轻人的胆识和话里的诚意。这几秒钟的沉默，对于陆辰希而言，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陆辰希以为对方会转身离开时，赵劲却伸手接过了那张名片和U盘，看也没看就递给了旁边的助理。
“年轻人，有胆量。”赵劲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少了几分最初的疏离，“东西我收下了。至于时间，”他看了一眼手表，“我现在有个紧急会议。如果你的报告足够有说服力，我的助理会联系你。”
说完，他不再多言，弯腰坐进了车里。黑色的奥迪缓缓驶离，汇入车流。
陆辰希站在原地，直到那辆车消失在视线尽头，才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后背的衬衫，已被冷汗微微浸湿。虽然只是一个短暂的接触，虽然结果未知，但至少，他成功地将那份承载着希望的“种子”，递到了最关键的人手中。
他转身，穿过马路，走向一直翘首以盼的林夕。
“怎么样？”林夕急切地问。
“东西他收下了。”陆辰希言简意赅，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如释重负的痕迹，“他说，如果报告有说服力，会联系我。”
这算不上成功，甚至算不上一个承诺，仅仅是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但在此刻的绝境中，这一丝可能性，就如同在无边黑暗中看到的一缕微光，足以让人鼓起勇气，继续前行。
两人回到公寓，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周屿的紧急通讯再次接入，这一次，他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震惊和凝重：
“老大！出事了！我们之前监控的那个与鼎晖资本有关联的副总裁，他……他刚刚递交了辞呈！而且，陆氏集团财务部的总监，也同时失联了！我们追踪到他名下的一个账户，在昨天下午有一笔大额资金异常流出，流向是……海外！”
消息如同惊雷，在刚刚看到一丝微光的陆辰希和林夕头顶炸响！
内部蛀虫开始仓皇出逃了！而且，是在这个监管调查组即将进驻的敏感时刻！他们的出逃，不仅坐实了陆氏内部存在严重问题，更可能卷走了所剩无几的流动资金，甚至可能携带着更多足以致命的秘密！
刚刚获得的一丝微光，瞬间被更加浓重的黑暗所笼罩。对手的狠辣与果决，远超他们的想象。
陆辰希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看着窗外再次阴沉下来的天色，眼神冰冷如铁。
微光虽已寻得，但潜伏在暗处的影子，也开始了它们最后的、疯狂的反扑。真正的较量，此刻才刚刚进入最凶险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