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周王府。
周王朱恭枵在王府戏台前,却毫无心思听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腔,在他听来如同哀乐。
“王爷,开封又来公文了…”长史小心翼翼地呈上一份文书,“沈…沈钦差说,剿寇军饷吃紧,请王府‘暂借’粮五千石,银三万两,以待朝廷拨付…”
“又借?!”周王猛地将手中的玉如意摔在地上,粉碎!“他沈炼当本藩是钱袋子吗?!先是威胁,现在干脆明抢了!本藩要上奏!要向皇上弹劾他!”
长史苦着脸:“王爷息怒啊!沈炼手握王命旗牌,有先斩后奏之权!
他现在正愁找不到由头…咱们府上在外面那些庄子、铺子,经得起‘辨骨’查吗?若是被他安个‘资敌’或‘盘剥致民变’的罪名…”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下去。
周王像被抽走了骨头,瘫在王座上,喘着粗气。他知道长史说的是实情。
王府名下田产众多,管理混乱,手下人欺压百姓、偷漏税款的事没少干。
平时没人较真,可落在沈炼手里,那就是现成的罪证!比起被抄家问罪,出点钱粮似乎…
“给…给他…”周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充满了屈辱和怨恨,“但账目要给本藩记清楚!等日后…等日后本王定要…” 他的狠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面对沈炼那冰冷的铁腕,他这位天潢贵胄,竟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和恐惧。
许州乡野。
荒芜的田野旁,几个面黄肌瘦的农民蹲在田埂上,看着地里稀稀拉拉的庄稼苗,唉声叹气。
“听说了吗?开封来了个大官,杀了好多人,说是要打流寇…”一个老汉低声道。
“打流寇?哼,俺看是来刮地皮的!”一个年轻人愤愤道,“粮价又涨了!官府还来催欠税!俺家哪还有粮交税?再过几天,怕是树皮都没得啃了!”
“要是…要是‘闯王’的队伍打过来…”另一个汉子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极低,“听说他们开仓放粮…”
“你不要命了!”老汉赶紧捂住他的嘴,“让官军听见,要杀头的!”
那汉子挣脱开,眼中是走投无路的绝望:“杀头?饿死也是死!
投了闯王还能吃顿饱饭!反正都是死,怕个球!俺听说南边黑石寨那边,就有人去投了…”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沈炼的恐怖统治,在压榨地方最后潜力的同时,也在将更多走投无路的百姓,推向李自成的那一边。
恐怖的铁腕,或许能暂时镇压地表之上的活动,却无法平息在地底汹涌的、名为绝望的岩浆。
开封钦差行辕
沈炼站在行辕最高的望楼上,俯瞰着沉寂如墓园的开封城。张焘按刀侍立一旁。
“都怕了。”张焘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大人雷霆手段,如今这开封城,没人敢大声喘气。”
沈炼面无表情,声音依旧冰冷:“怕,还不够。要让他们从骨头里记住,背叛朝廷、通匪资敌的下场。要让他们知道,北镇抚司的规矩,比流寇的刀更硬。”
“接下来打哪?李自成那厮好像往归德跑了。”张焘跃跃欲试。
“归德…”沈炼眼中寒光一闪,“让他跑。他跑得越快,暴露的‘线’就越多。等他把河南的脏东西都牵出来…你的刀,才好尽情砍杀。”
沈炼顿了顿,补充道:“继续施压。周王府的钱粮,各地豪强的‘捐饷’,还有卫所军屯的旧账…一笔一笔,都要清算干净。
陛下和陆大人要的,不是一个击退流寇的河南,而是一个被彻底清洗、牢牢握在朝廷手中的河南。”
开封城仿佛被一层厚厚的冰所覆盖,冰面上是沈炼带来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恐惧。但在冰层之下,官场的怨毒、豪强的愤怒、百姓的绝望、以及流寇的野心,正在疯狂地滋生、酝酿、沸腾。
这座中原重镇,已然成为一个巨大的火药桶。而沈炼,正冷静地站在桶边,手握火把,等待着将所有不稳定因素彻底引爆、涤荡的那一刻。
他不在乎过程有多血腥,他只在乎结果——一个以北镇抚司的恐怖重塑秩序、用无数人头和鲜血浇灌出的、绝对服从的河南。
……
归德府外,荒野。
一队约二十骑的人马,他们身着深灰色或土黄色的劲装,外罩防雨的油布斗篷,鞍鞯上没有任何标识,武器也用布包裹以减少反光和碰撞。
唯有领头者那双在阴影下依旧锐利的眼睛,暴露了他们绝非寻常旅人。
这正是北镇抚司“辨骨”麾下最擅长追踪猎杀的一支精锐,领头的是绰号“鹞子”的总旗高岳。
高岳勒住马,举起拳头,身后所有骑士瞬间静止,如同融入环境的岩石。
他翻身下马,蹲在一处泥泞的车辙旁,手指轻轻捻起一点尚未完全干涸的、混杂着牲口粪便的泥土,放在鼻尖嗅了嗅。
“两天内,大批人马经过,有骡马,还有不少驴车,负载很重。”
高岳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磨砂,“方向东南,不是去归德府城,是往睢州、柘城一带的偏僻小路。”
一个番子递过一块从路边灌木丛捡到的破布条,上面沾着暗红色的血迹和几根粗硬的鬃毛。
“像是从破旧棉袄上挂下来的,血还没完全黑,人过去不超过一天。这鬃毛…像是拉车的劣马或者健驴。”
又一人从远处草丛回来,手里捏着几粒特殊的马粪:“头儿,找到几坨新鲜的,里面有没消化的黑豆和麸皮,这不是普通农户或流民能吃得起、喂得起的料。
还有蹄印,虽然故意弄乱了,但有几处深陷,像是驮着重物。”
高岳眼中寒光一闪,摊开一张简陋的舆图,手指在上面快速划过:“他们抢了粮,负重变大,不敢走大路官道,只能钻这种乡间野径。
睢州、柘城…再往东就是亳州!他们是冲着涡河水道去的!想利用水路转移粮草,或者干脆顺流而下,进入南直隶凤阳府地界搅风搅雨!”
“立刻!”高岳语速极快,“飞鸽传书禀报沈大人——已锁定闯贼主力大致方位及意图,正向睢州、柘城方向流窜,或欲利用涡河水道!
请求张将军速发精骑,自西北向东南压迫,我部将继续咬住,为其指明方向!”
“是!”一名番子立刻从鞍袋中取出小巧的信鸽和纸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