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密卫,指挥使府。
与京城裕王府的愁云惨雾不同,这里永远充斥着一股火药、煤灰和汗水混合的刚猛气息。
“啪!”
周秃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碗乱跳。
“他娘的!欺人太甚!俺们在这儿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瓦剌人玩命,朝廷那帮龟孙子在京城里屁股一拍,就想来摘桃子?”
指挥使府的议事厅里,挤满了林望手下的核心将领。王大麻子、张猛等人个个脸色铁青,义愤填膺。
刚刚,锦衣卫在哈密的百户陆文昭,亲自前来“通报”了一个“喜讯”:当朝裕王殿下,即将抵达哈密卫,“巡视边防,体察军情”。
陆文昭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那幸灾乐祸的表情,根本藏都藏不住。
“将军,这不明摆着吗?咱们搞出玻璃和水泥,赚了点钱,皇帝老儿眼红了,派他儿子来,这是要收归国有了!”王大麻子粗声粗气地说道,“这跟卸磨杀驴有什么区别?”
哨官张猛也瓮声瓮气地开口:“要不,咱们给他来个下马威?就说路上遇到了瓦剌的游骑,让他吃点苦头,知难而退?”
“放屁!”周秃子立刻反驳,“那是亲王,未来的皇帝!你敢动他一根毛,信不信京城的天兵立马就开过来把咱们剿了?到时候咱们就是乱臣贼子,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那怎么办?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把咱们的家当全拿走?咱们辛辛苦苦建起来的工坊,养起来的兵,凭什么给他?”
“总不能真磕头跪拜,把账本和兵符都交出去吧!”
议事厅里吵成了一锅粥,主战、主和、主张阳奉阴违的,说什么的都有。
唯独坐在主位上的林望,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
他异常平静,手里把玩着一枚刚铸出来的开元通宝铜钱,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都说完了?”
林望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议事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等着他这个主心骨拿主意。
林望站起身,没有理会众人的争吵,而是走到墙边,扯下了盖在上面的幕布,露出一副巨大的、极其精细的哈密卫周边军事地图。
“以前,我们最怕的是什么?”他问。
众人面面相觑,周秃子试探着回答:“怕瓦剌人打过来?”
“不对。”林望摇头,“我们怕的,是朝廷看不见我们,懒得管我们,把我们当成一个可以随时扔掉的棋子。”
他用手指点了点地图上的哈密卫。
“我们在这里练兵,建厂,搞得热火朝天。可是在京城那帮大老爷眼里,我们是什么?是一群在不毛之地等死的囚犯和罪兵。我们就算打了胜仗,功劳也未必能传到天子耳朵里。我们就算有了钱,也得藏着掖着,生怕被人当成肥猪宰了。”
众人沉默,林望说的都是事实。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林望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他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心腹们,“朝廷,把未来的天子,送到了我们的地盘上。你们说这是危机,我告诉你们,这是天大的机会!”
他竖起第一根手指。
“第一,这是护身符。裕王在这里,谁敢动我们?严嵩想动手,就是谋害储君。吐鲁番的苏丹想动手,就是挑衅大明天威。皇帝自己想把我们怎么样,也得掂量掂量,他儿子还在我们手上。裕王,就是我们最大的人质,也是我们最大的护身符!”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把亲王当人质,这话也只有自家将军敢说。
林望竖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这是扩音器。我们做了什么,以前要通过陆文昭的嘴,拐弯抹角地传到京城,真假都难说。现在,裕王亲眼所见,他的一句话,比一百封奏疏都管用!我们哈密卫的功绩,我们的强大,可以直接摆在未来的天子面前!这是什么样的荣耀?”
他没有停,竖起了第三根手指,语气变得更加有力。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是许可证!我们想扩军,想开更多的工坊,想把生意做到西域更远的地方去,以前做这些,都叫‘拥兵自重,图谋不轨’。现在呢?我们可以打着‘为殿下稳固西陲’、‘为殿下增强实力’的旗号,名正言顺地去干!这道圣旨,就是天子亲手给我们颁发的许可证!你们说,这是不是天大的机会?”
三点说完,整个议事厅鸦雀无声。
周秃子、王大麻子等人面面相觑,脸上的愤怒和担忧,已经被一种恍然大悟的兴奋所取代。
还是将军看得远!他们只看到了朝廷来摘桃子,将军却看到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可能!
“将军,那我们……该怎么迎接这位王爷?”周秃子搓着手,兴奋地问。
“对啊,要不要把咱们新练的火枪队拉出来,给他放几排枪,让他开开眼?”
“我看行!再把咱们的玻璃镜子摆满他的王府,让他知道咱们多有钱!”
“蠢货!”林望笑骂了一句,“你们这是在迎接财神爷,还是在催命?把他吓跑了,我们找谁当护身符去?”
他走到地图前,目光变得深邃。
“他一个在京城里养尊处优的亲王,你觉得他最缺的是什么?是金银财宝?还是阿谀奉承?”
林望摇了摇头。
“他缺的,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世界。他缺的,是一股能让他从一个懦弱的亲王,变成未来铁腕皇帝的力量。”
林望转过身,开始下达一连串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的命令。
“传令下去!从今天起,所有工坊,产量减半!琉璃厂暂时停工,水泥厂只保证基础建设。”
“所有军营,取消一切特殊伙食,全部换成最基础的黑面馍和菜粥。”
“把为王爷准备的府邸里,所有奢华的装饰全部拆掉!就按照我们普通军官营房的标准来布置!”
“还有,”林望的目光扫过众人,“通知下去,王爷驾到之日,任何人不得跪拜,不得喧哗。我们哈密卫,只行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