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帅府邸这间临时腾出来的厢房,显然经历了战火的洗礼,墙角还有未清理干净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和血腥味,与江南宅院的精致温暖截然不同。三个孩子显然累了,尤其是经历了一场惊吓的沈念,被嬷嬷哄着,很快在临时铺就的床榻上睡着了。沈玥和沈珩也挨着妹妹,蜷缩在一边,眼皮打架,却还强撑着,小眼神不时瞟向门口,似乎在等待什么。
沈清辞看着孩子们,心里那点关于“谈判”的紧张,莫名被一种更柔软的情绪取代。(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再跑一次?呃,好像跑不掉,这家伙刚才飞下城楼的架势,明显是进化了。)
她正胡思乱想,房门被轻轻推开。
萧绝去而复返。
他已经卸下了沉重的铠甲,只着一身深色常服,更显得身形挺拔,却也透出一种卸去武装后的深刻疲惫。他左手提着一个不大的食盒,右手则拿着一个熟悉的、沈清辞带来的医药箱。
(还挺自觉?知道带饭和找医生…哦不,医生就是我自己。)沈清辞挑眉。
萧绝将食盒放在桌上,声音低沉:“先让孩子们吃点东西。”里面是简单的米粥和一点肉干,对于饿久了的邺城来说,已是难得。
沈玥和沈珩立刻睁大了眼睛,眼巴巴地看着食盒,又看看娘亲,最后目光落在萧绝身上,带着一丝怯生生的渴望。
萧绝动作略显僵硬地盛了两碗粥,放到孩子们面前。他显然不习惯做这种事,但动作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毛躁。
“谢谢…爹爹。”沈玥胆子大,小声说完,就埋头小口喝起来,一边喝一边偷偷抬眼瞄萧绝。
沈珩则是规规矩矩地道谢:“谢过父亲。”然后才拿起勺子,吃相比妹妹斯文许多,但速度一点也不慢。
萧绝看着两个缩小版的自己和沈清辞,闷头喝粥的样子,冷硬的眉眼几不可查地柔和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原状。他转向沈清辞,将医药箱往她面前推了推,然后自顾自地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卷起了左腿的裤管。
一道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深可见骨,虽然简单包扎过,但显然刚才剧烈的动作让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布料。
(嘶——看着都疼!)沈清辞倒吸一口凉气。这男人是铁打的吗?伤成这样还能飞檐走壁、一剑斩将?
“王爷这是…让我帮你处理?”沈清辞指了指医药箱,又指了指他的腿。
萧绝抬眸看她,眼神深邃,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但语气却平淡无波:“这里没有军医能分心处理这种‘小伤’。你既然带了药,想必精通此道。”
(小伤?您管这叫小伤?大佬的阈值果然和我们凡人不一样。)沈清辞内心吐槽,手上动作却不慢。她打开医药箱,里面是她根据现代知识改良的金疮药、消毒用的高度酒(蒸馏提纯过的)、以及干净的纱布等。
她蹲下身,开始熟练地清理伤口。动作专业,下手却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些。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孩子们细微的喝粥声,以及沈清辞处理伤口时器械碰撞的轻微响动。气氛有种诡异的宁静。
萧绝的目光始终落在沈清辞的头顶,看着她专注的侧脸,五年时光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褪去了几分曾经的锐利,多了几分沉淀后的温润与…疏离。
“现在,可以解释了。”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关于你的‘死’,关于这五年,关于他们,”他目光扫过孩子们,“以及,你带回的那个男人。”
(来了来了,三堂会审开始了!)沈清辞手下动作不停,心里飞速组织语言。
“解释什么?”她决定先装傻,“如王爷所见,我没死成,运气好,捡回一条命,顺便做了点小生意糊口。孩子们是意外…但也是礼物。至于谢景行,”她顿了顿,语气坦然,“是合作伙伴,也是朋友,这次多亏他护送,我们才能安全抵达。”
“小生意?糊口?”萧绝重复着她的话,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掌控江南漕运、盐铁,富可敌国的‘沈娘子’,只是做了点小生意?那笔从王府消失的巨款,便是你的‘启动资金’?”
(就知道要问这个!)沈清辞手下用力按了按伤口作为报复(心理上的),面上却笑得无辜:“王爷,话不能这么说。那笔钱,当时情况紧急,我借用一下怎么了?再说,我现在不是连本带利还回来了吗?这些粮草军械,可都是真金白银,比当初拿走的那点只多不少。严格来说,您还是赚了。”
“借用?”萧绝气笑了,胸膛微微起伏,牵动了腿上的伤,让他眉头蹙起,“沈清辞,你一声不响,‘借’走本王大半身家,‘借’走一个宸王妃身份,‘借’走五年时光,还‘借’走了本王的…”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睡着的沈念和吃饭的两个孩子,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意思不言而喻。
沈清辞被他看得有点头皮发麻,强自镇定:“当时那种情况,皇帝逼你和亲,我不走,难道留下来看你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然后我自己蹲在角落里长蘑菇吗?我沈清辞的人生信条里,没有‘忍辱负重’这一项!”
“所以你就选择‘假死遁走’,让本王…以为你死了五年?”萧绝的声音骤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压抑的、几乎要破土而出的痛苦和愤怒。
这情绪如此浓烈,让沈清辞一时语塞。
就在这时,吃饱了的沈玥,跳下椅子,迈着小短腿跑到萧绝身边,将自己没舍得吃完的一块肉干递到他面前,奶声奶气地说:“爹爹,你吃,吃了就不疼了。”
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纯粹的关心。
萧绝满腔的怒火和质问,被女儿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堵在了胸口,发作不得。他看着那块小小的肉干,又看看女儿期盼的眼神,僵硬地伸出手,接了过来,低声道:“…谢谢。”
沈珩也吃完了,他放下勺子,看着萧绝,小大人似的认真问道:“父亲,您真的是战神吗?娘亲说您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萧绝看向儿子,对上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带着探究和一丝崇拜的凤眼,喉结滚动了一下:“…是军人。”
(啧,看来萌娃攻势效果显着啊!)沈清辞看着萧绝那副想发火又不得不按捺住,还要应付孩子们“突然关心”的别扭样子,差点没笑出声。(果然,再牛逼的大佬,面对自家崽,也得收敛脾气。)
就在这气氛微妙地缓和之际,房门外传来癸一的声音:“王爷,谢先生求见,说有要事相商。”
萧绝的脸色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刚刚因为孩子们而缓和的气氛荡然无存。
(谢景行?他怎么这时候来了?)沈清辞也是一愣。
“让他进来。”萧绝的声音冷得像冰。
谢景行推门而入,依旧是那副谪仙模样,仿佛外面的血与火都与他无关。他先是对沈清辞微微颔首,然后看向萧绝,目光扫过他正在被处理的伤腿,语气平和:“殿下,联军虽暂退,但主力未损,恐会卷土重来。在下有一计,或可破局。”
“哦?”萧绝挑眉,眼神锐利,“谢先生对军中之事,倒是见解独到。”
谢景行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刺,从容道:“非是在下见解独到,而是与沈娘子一路行来,根据商队搜集的北狄后方情报,共同商议得出。北狄王庭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其粮草补给线漫长,或许可从其内部进行分化,或断其粮道…”
他开始有条不紊地阐述计划,引经据典,分析局势,确实切中要害。
沈清辞在一旁听着,不时点头补充几句,两人显得默契十足。
萧绝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配合无间,讨论着关乎数万人生死的军国大事,而自己仿佛像个局外人,一股无名火混合着强烈的酸意,直冲头顶。他握着扶手的手指收紧,骨节泛白。
(共同商议?一路行来?他们这一路,到底相处了多久?)
他盯着沈清辞与谢景行交谈时,那双因为投入而熠熠生辉的眼睛,心中那股被隐瞒、被“抛弃”五年的怒火,与此刻翻涌的醋意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
好不容易等谢景行说完,告退离开。
房间内再次只剩下他和沈清辞,以及已经睡着的孩子们。
萧绝猛地站起身,腿上的伤让他身形晃了一下,但他毫不在意,一把抓住沈清辞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蹙眉。
“沈清辞,”他盯着她的眼睛,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质问,“偷了我的种,跑了五年,如今带着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回来,你就是这么…这么对本王的?”
沈清辞被他问得一愣,看着他猩红的眼眶,感受到他手上传来的、几乎要捏碎她骨头的力道,以及那话语里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愤怒,心里某个地方,突然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完了,好像…玩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