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望不到底的地铁支线尽头。
浓稠、厚重、仿佛具有实体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身后那荧光之海的诡谲绿光、平台坍塌的恐怖轰鸣、清除单位的引擎嘶吼,全部被隔绝在外,如同猛然关上的棺盖,将另一个世界彻底隔绝。
只有三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绝对寂静和黑暗中剧烈地碰撞、回响,震得鼓膜发麻。
鼻腔里充斥着浓烈的、陈年的尘土味,混合着铁轨的锈蚀气息、某种机油变质的酸味,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潮湿。
江烁半跪在地,冰冷的碎石硌着膝盖,肺部火辣辣地痛,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掺着玻璃碴的冷空气。
他侧耳倾听,除了自己和同伴的呼吸心跳,隧道深处只有一片死寂,仿佛通向地狱的入口。
顾星澜瘫坐在一旁,止不住地咳嗽,眼泪都呛了出来,刚才吸入的荧光孢子让她喉咙和胸腔如同火烧。
她下意识地伸手在黑暗中摸索,触碰到江烁冰冷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能确认自己还存在的锚点。
林野躺在冰冷的轨道上,依旧昏迷,但坠落和颠簸似乎让他恢复了一丝微弱的意识,发出一声极轻的、痛苦的呻吟。
“林野?”
顾星澜哑着嗓子,惊慌地小声唤道。
没有回应,只有压抑的呼吸声。
江烁强迫自己站起身,摸索着走到林野身边,蹲下,手指再次探向他的颈动脉。
搏动依旧微弱,但还算稳定。
他撕下自己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袖,借着极致的黑暗,摸索着将林野手臂上一处较深的划伤用力捆扎止血。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抬起头,试图适应这绝对的黑暗。
视觉彻底失效。
其他感官便被无限放大。
听觉:除了呼吸,只有隧道极深处偶尔传来的、水滴从顶壁坠落、砸在积水或金属上的滴答声,间隔漫长而规律,如同死亡的读秒。
嗅觉:尘土、锈蚀、霉菌、还有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臭氧味?像是大型电器刚刚停止运行后残留的气息。
触觉:冰冷。无处不在的、渗入骨髓的冰冷。空气是冷的,地面是冷的,铁轨是冷的。只有自己和他人的体温,是这片冰冷中微不足道的一点脆弱暖意。
“我们……在哪?”
顾星澜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细若蚊蚋,仿佛怕惊动这黑暗中的什么东西。
“地铁隧道。废弃的。”
江烁的声音同样沙哑,但极其冷静。
他伸出手,摸索着旁边的隧道壁。
触感粗糙,是浇筑的混凝土,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絮状的灰尘和某种滑腻的苔藓。
他沿着墙壁缓缓向前移动了几步,指尖触碰到了冰冷的、锈蚀严重的金属——是站台边缘的警示栏?还是废弃的照明灯柱?
脚下,铁轨的轮廓在厚厚的积尘下依稀可辨,枕木大多已经腐烂酥软。
他小心地用脚尖探了探铁轨之间的地面,是夯实的地基,相对平整。
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了极其漫长岁月的站点或维修段。
江烁蹲下身,用手指仔细地抹开铁轨上厚重的灰尘。
指尖触碰到金属轨面,一种异常光滑的触感传来,与周围粗糙的锈蚀感截然不同。
他眉头微蹙,沿着轨道向前摸索了更长一段距离。
果然。
并非所有地方都覆盖着均匀的灰尘。在某些段落,轨面异常干净,像是……近期被某种东西频繁摩擦、碾压过?
这个发现让他的后背窜起一丝寒意。
废弃数十年的隧道。近期活动的痕迹?
他继续摸索,指尖忽然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半埋在积尘里的东西。他小心地将其挖了出来。
是一个标准化的金属零件,表面处理工艺相当先进,虽然也沾着污垢,但几乎没有锈蚀,与周围环境的古老破败格格不入。
零件接口处有新鲜的金属刮擦痕迹。
不是这个时代该出现的东西。
更像是……EVE系统下属单位的标配零件?
追兵的痕迹?已经渗透到这里了?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这时——
嗡……
一种极其微弱、低频的震动,透过冰冷的铁轨和地面,极其缓慢地传导而来。
不是来自身后他们进入的方向。
而是来自隧道更深、更黑暗的前方。
震动极其规律,缓慢而沉重,仿佛某种庞然大物正在极远的地心深处……呼吸。
江烁猛地站起身,屏住呼吸,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那微弱的震动上。
不是机械运行的单调节奏。
那震动中,似乎夹杂着某种更复杂的、难以言喻的韵律。
像是……某种生物性的脉搏?或者……某种巨大能量源周期性溢散的波动?
与他之前利用电网跳闸感知到的声音,隐隐呼应。
更深的地方。
一定有东西。
他回过头,尽管一片漆黑,但他准确地面向了顾星澜的方向。
“我们得往前走。”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隧道里显得异常清晰,“不能停留。”
顾星澜在黑暗中用力点了点头,想起他看不见,又赶紧补充道:“好……好……”她挣扎着站起来,摸索到林野身边,“我帮你扶他。”
两人再次艰难地架起昏迷的林野,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冰冷的铁轨,向着隧道深处、那低频震动传来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着他们。
脚下的碎石发出轻微的窸窣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惊动沉睡的未知。
只有那透过脚底传来的、缓慢而沉重的震动,如同黑暗中的向导,又如同某种巨兽沉睡中的鼾声,引导着他们,走向地底更深处。
废弃地铁支线。
这条被遗忘的血管,究竟通向怎样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