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洞窟内,嗡鸣的信号塔散发着幽蓝冷光,将老张那经过严重失真处理、却依旧透着极度疲惫和暴躁的声音,扭曲得如同从生锈的铁管中挤出:
“……嘶……哪个……不要命的……小崽子……摸到老子……的……维修站来了……?”
声音在狭小空间里回荡,带着电流的嘶啦杂音,每一个停顿都仿佛承载着难以想象的负荷。
江烁的心脏猛地一缩!果然是他!那个神秘的老兵!
顾星澜也瞬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小小的扬声器。
林野在地上无意识地动了一下,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扰。
“张……”江烁刚吐出一个字,就被扬声器里更加暴躁的声音打断。
“……闭嘴!……听我说!……”老张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痛苦的抽气和某种金属摩擦的背景音,仿佛正身处某个极其恶劣的环境进行高强度作业,“……老子……没时间……跟你们废话……!信号……不稳定……‘墙’那边……盯得……死紧……!”
“……你们捅的……篓子……够大了……全网直播……真行啊……”
声音里带着讥讽,却又有一丝难以掩饰的……赞赏?
“……听着……小丫头……”
老张的话锋猛地转向顾星澜,“你的……声音……密钥……一部分……”
顾星澜猛地一怔,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喉咙。
“……那破环……废了吧?……好!……废得好!……”
老张的声音似乎畅快了一点,“……EVE的玩意儿……就该……全砸烂!……”
“……现在……用你……自己的嗓子……对着中转器……说!……”
“……说……真正的……话!……”
“……就像……你刚才……在那破喇叭前……做的那样!……”
“……别用……偶像腔……别用……系统教的……任何……狗屁技巧!……”
“……就用你……吓得要死……哭得稀里哗啦……或者……他妈的不想活了……的……声音!……”
“……对着它……说!……”
小小的金属中转器,指示灯平静地闪烁着,等待着输入。
顾星澜彻底呆住了。
对着这个冰冷的机器……说?说什么?用最真实、最狼狈的声音?
全网曝光的羞耻、逃亡的恐惧、同伴重伤的焦虑、对未来的茫然……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如同沸腾的洪水,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她看向江烁。
江烁也正看着她,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任何催促,只有一种全然的信任和……鼓励。仿佛在说,你可以。
她看向地上昏迷的林野,想起生死未卜的随安。
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猛地从心底最深处涌起。
去他妈的偶像形象!
去他妈的完美人设!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又深又颤,仿佛吸进了所有的恐惧和挣扎。
然后,她一步一步,走到工作台前,微微俯身,将苍白的、还沾着污渍和泪痕的脸,靠近那个冰冷的中转器。
她张开了嘴。
没有旋律,没有技巧。
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和哽咽,却像未经打磨的钻石,露出最原始、最璀璨也最脆弱的内核:
“……我……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听到……”
第一个音节出来的瞬间,中转器的指示灯猛地闪烁了一下,频率加快!
“……我很害怕……真的……好害怕……”
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滴落在冰冷的金属工作台上,“……林野受了很重的伤……随安……随安不知道还活没活着……我们……好像快没路了……”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助和绝望,却异常清晰地通过中转器,被信号塔捕获、放大、转换。
“……但是……但是……”
她猛地吸了一下鼻子,用力抹去眼泪,声音里忽然迸发出一股极其强烈的、不甘的倔强,“……但是我不想回去!不想再当那个……连哭都要被设定好程序的娃娃!……”
“……那些情绪……那些开心的、难过的……哪怕快吓死的感觉……都是我的!……不是系统的!……不是数据!……”
“……如果……如果你们也……偷偷这样想过……如果你们也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嘶吼的决绝:
“……那就……别信它们!……听听……听听你自己心里……真正的声音!……”
话语戛然而止。
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整个洞窟一片死寂。
只有信号塔依旧在嗡鸣,中转器的指示灯恢复了平稳的闪烁。
几秒钟后。
嘶啦………
扬声器里,再次传来老张的声音。
那失真严重的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辨明的情绪:
“……哼……还行……没……完全废掉……”
“……密钥验证……通过一段……”
“……信号塔权限……临时开放……给你们……十分钟……”
“……自己……看着办……”
说完,不等任何回应,通讯戛然而止。
扬声器里只剩下细微的电流噪音。
仿佛从未有人出现过。
“星澜离线语音”。
不是通过系统,不是通过采撷环。
是剥离了一切伪装和矫饰后,最赤裸、最狼狈、也最真实的——
人之声。
在这地底深处的孤岛上,随着无形的电波,飘向未知的黑暗。
等待着,
或许永远不会有,
也或许会改变一切的,
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