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医院里,消毒水味和木料腐朽的味儿混在一块儿,那股怪味直往人鼻子里钻,熏得人脑袋发晕。
沈君兰安安静静地排在抓药的队伍里,手里紧紧攥着大队介绍信,看着就跟最普通的乡下妇女没啥两样。
前面几个乡亲正小声唠着“腰腿疼”“胸口发闷”这些家长里短。
医院四周光线昏暗,墙皮都掉了不少,到处都透着一股陈旧又压抑的感觉。
就在这时候,一声尖锐的喊叫打破了沉闷的氛围。
“让开!都闪开!”
两个汉子抬着一副满是血的担架,疯了似的冲了进来。
担架上是个半大的孩子,脸色白得像纸一样。
最吓人的是他的头骨凹下去了,泥污和血肉混在一起,糊成一团,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就像随时会灭掉的蜡烛火苗。
一个头发乱蓬蓬的女人跟在后面,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在场的人听了,心都揪起来了。
“快!送急救室!”药房的护士探出头,大声喊道。
人群一下子散开了,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同情,可又都透着一股无能为力的劲儿。
沈君兰微微皱了下眉头,这动作很细微,几乎没人察觉。
就看了一眼,她心里就有了判断:这是开放性颅骨凹陷性骨折,而且污染特别严重。
这孩子的命,可真是悬在生死线上了!
清创、减压、抗感染……一整套现代外科急救流程在她脑海里快速闪过。
不过她只是悄悄往后退了半步,垂下眼睛,把自己身上的锋芒都藏了起来。
她现在就是个来拿药的,在这儿,还是少惹事为妙。
终于,轮到沈君兰了。
窗口后面露出一张疲惫的中年女人的脸,声音里带着一种机械的麻木。
“要什么药?把介绍信给我。”
“二巯基丙醇两盒,氯霉素注射液四盒。”
沈君兰语气平平地说着,把票据递了过去。
女人接过票据,眼睛扫过药方,看到介绍信落款的时候,眼神突然定住了!
【红星生产队医务室,沈君兰同志】!
“咦?”
她惊讶地抬起头,重新打量起沈君兰。
这张脸在这乡下地方白得有点显眼,不过眉宇间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憔悴。
“你……就是红星生产队的沈大夫?”女人的语气里,满是探究和好奇。
“是。”
沈君兰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药房的女人没再多问,转身抓起内部电话,快速摇起来。
“张院长!张院长!红星生产队那个沈大夫来了!对,就是她!人就在我窗口这儿!”
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
紧接着,一声像炸雷似的大吼从听筒里传出来,震得人耳朵生疼。
“哪个?!等着我!”
沈君兰下意识地就想转身跑。
但她还是硬忍住了。
介绍信没问题,药方也没问题,自己又没做亏心事,怕啥?
可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啊?
她正飞快地琢磨着,一阵急促又杂乱的脚步声从远处传了过来。
没一会儿,一个头发有点花白、戴着厚底眼镜的中年男人,气喘吁吁地跑到了窗口前。
他胸口挂着院长的胸牌,身上那件中山装都洗得发白了。
这就是张院长!
“哗啦——!”
他一下子推开药房的木窗,一双眼睛,又浑浊又锐利,就像两枚钉子一样,死死地盯着沈君兰的脸!
他呼吸急促,眼神里透着狂热,把沈君兰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紧紧地落在那张介绍信上。
下一秒,他就像发现了绝世珍宝一样,双手扶着窗沿,上半身都快探出来了,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
“沈君兰同志!你就是用银针给李铁蛋止血的那个沈大夫?!”
这一嗓子喊出来,就跟炸了锅似的!
窗口里外一下子安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集中到沈君兰身上了,眼神里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一个村里的赤脚医生,凭啥能让院长激动成这样?
“张院长?您……您这是干啥?”
沈君兰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慌乱和疑惑的神情。
“李铁蛋?我……我就用了点土办法……”
“土办法?!”
张院长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整个门诊大厅都嗡嗡响。
“大动脉破裂!伤口巴掌那么大!你跟我说用土办法就能保住命?!伤口清创缝合得比我这个老外科医生都好,连一点感染的迹象都没有!”
“换药的时候我可是亲眼看到的!就那种伤势,在我们医院,我都没十足的把握能把人救回来!你还说这是土办法?!”
这话一说出来,人群里顿时响起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
这个看着普普通通的女人,居然有这么厉害的本事?
沈君兰脑子转得飞快,知道李铁蛋那件事到底还是被行家瞧出破绽来了。
她马上低下头,声音里带着几分像是被权威吓到的惶恐。
“……当时情况紧急,我就用了点祖传的方子,也是那孩子命大,运气好……”
这会儿的她,活脱脱就是一个被吓懵了的乡下医生模样。
张院长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失态了,有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搓搓手。
“对不住,对不住!我太激动了!铁蛋送来的时候,我们都以为这孩子没救了!结果一检查,那伤口处理得……太神了!简直是硬生生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他说着,眼睛里闪着光,不由分说地绕过药房,一把抓住沈君兰的胳膊。
“走!去我办公室!咱们一定得好好聊聊!”
院长办公室又小又挤,病历堆得到处都是,都没地儿下脚了。
张院长亲自给沈君兰倒了杯热水,算是赔个不是,态度特别认真。
墙上那张《赤脚医生好》的宣传画颜色很鲜艳,像是在见证这不同寻常的时刻。
“沈大夫!别紧张!我是真的服了!”
张院长一开口就跟连珠炮似的,眼神里的惊叹一点都没藏着。
“铁蛋那伤,是深度开放性创口,就在颈动脉边上!在我们这儿,那基本上是九死一生!可你处理完之后,不发炎,不发烧,伤口还开始长新肉了!这简直就是起死回生的本事啊!听王老头说,你还用银针给他止血,我行医大半辈子了,从来都没听说过这种事儿!”
沈君兰捧着搪瓷缸,感受着手里的温度,知道这事儿糊弄不过去了。
她想了一会儿,把灵泉水的神奇效果说成是“祖传秘方”和“运气好”,不过不经意间,透露出了一个关键信息。
“……张院长过奖了。我以前在京城的大医院待过一段时间,对伤口防感染这块,有点经验。主要还是铁蛋那孩子身体素质好,扛过来了……”
“京城医院?!”
张院长一下子抓住了这个关键信息,心里“轰”的一下!
怪不得呢!
这清创的手法,缝合的思路,用药的逻辑,根本不是一个乡下郎中能有的!
这明显是受过最正规、最顶尖训练的专业精英啊!
张院长再看看沈君兰那张跟本地人不太一样的白皙面孔,一下子就明白她是“下放户”身份了。
他眼神里的惊叹,这会儿彻底变成了捡到国宝一样的狂喜。
“我说呢!原来是京城大医院的专家!”
张院长激动得一拍大腿。
“沈大夫,你这本事,不管放在哪儿,那都是顶尖的!”
他竖起大拇指,语气特别肯定。
“天才!绝对是天才!”
说着,他就像挖到金矿的矿工一样,从抽屉里翻出一本厚厚的病历。
“来!沈大夫,您给看看,帮我们瞧瞧这个疑难杂症……也让我们这些土包子,学习学习京城专家的思路!”
沈君兰推辞不过,只好接过病历。
她调动脑子里的现代医学知识,小心翼翼地用这个时代大家能听懂的词,分析着这份棘手的病历。
“……夜间疼,喜欢暖和的地方,按压会舒服点,可钡餐检查却显示龛影变形?这里面有矛盾。我个人觉得可能是局部痉挛性狭窄,但就咱们现在的设备,很难确诊。从中医的角度看,这是脾胃虚寒,还夹杂着血瘀的症状……”
她一边说,一边写下几个比较稳妥的中药名。
张院长的眼睛越睁越大。
“痉挛性狭窄……对啊!一下子就说到点子上了!比我们瞎猜强太多了!活血化瘀这个思路……太绝了!”
他越听越吃惊,越看越佩服。
这哪里是什么下放户啊,这分明是个深藏不露的大神!
突然,一个想法在张院长脑子里炸开了!
院里那几个年轻医生,基础不扎实,碰到疑难杂症就没辙。
要是能把这位从京城来的大神请动,哪怕只是偶尔来指点一下,解决几个老大难的病例……
那对整个镇医院的医疗水平来说,提升可就太大了!
这简直就是一把能打开新世界大门的金钥匙啊!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狂跳的心脏平静下来,看向沈君兰的眼神,充满了从来没有过的认真和诚恳。
“沈大夫!您有这么厉害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