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
独立师整顿命令如雪片般飞向各部队——文化学习大比武! 全员摸底,刻不容缓!
同一天。
孙德胜被秘密召至师部。
“孙德胜,”
师长目光如炬,
“从骑兵营长到装甲连长,这官儿,可降了不止一级。有想法?”
孙德胜“啪”地一个立正,胸膛挺得笔直,声如洪钟:
“首长!您这话可折煞咱了!
从骑兵到装甲兵,这哪是降职?这是咱们部队要脱胎换骨,鸟枪换炮!
咱八路军缺啥?
缺的就是能跟鬼子铁疙瘩硬碰硬的机动拳头!
以前靠战马,往后——得靠履带和铁甲!
我孙德胜,大字不识几个,就认一个死理:听命令!打鬼子! 甭管是挥马刀还是开坦克,只要能锤爆小鬼子的狗头,干啥都行!
您把这装甲连交给我,我拿命担保!一定把它带成一支见鬼子铁王八就敢往上撞、敢撕敢咬的钢铁狼群!绝不给独立师抹黑!绝不给八路军丢人!”
三天后。
窑洞最深处,一处新开凿、隔绝尘嚣的密室悄然启用。
对外挂牌:“青苗实验小组”——研究农业科技。
成员:一名医生,两名护士,两名战士。
与此同时。
真正的农业小组如雨后春笋:“夏收”、“秋收”、“冬藏”、“丰收”……他们的使命:将江岳带来的“洋法子”,变成农民手中能活命的真本事。
五天后。
各连队“机械兴趣班”如火如荼。
一场闪电摸排,一百名眼里闪着对铁疙瘩好奇光芒的战士,被火速输送到兵工厂实习。
……
窑洞深处。
油灯捻子吱呀作响,昏黄的光晕里,映着江岳布满血丝、深陷的眼窝。
脚不沾地连轴转,可心里那块最沉的巨石——非但未减,反而如铅般坠得更深!
青霉素的菌种在玻璃皿中悄然滋长,修械所里坦克履带的敲击声日夜不息,两辆拼凑的卡车在土路上蹒跚挪动,田间地头的老农开始念叨“江大队长的神种”……
可这天上的事!
还他娘的悬在九霄云外!
图纸上那钢铁巨鸟的骨架,复杂精密得让人看一眼就头皮发炸!
没机器!没好钢!最要命的是——没摸过这玩意儿的匠人!
这可不是甩手榴弹!
这是要用命,去九天之上跟鬼子争那口气!
“不能耗!耗不起!”
江岳一拳狠狠砸在磨得发亮的破木桌上!
油灯火苗惊得猛窜,拉长了他眼中喷薄的焦躁!
一个身影瞬间撞入脑海——张晨生!
战俘营里那个戴着破眼镜、说话文绉绉的“张文书”!
如今是子弹厂、手榴弹厂的顶梁柱,油污里泡出来的“老机械”!
江岳二话不说,猛地推开门,一头扎进兵工厂更深处的黑暗。
山洞里,潮湿、闷热、刺鼻!机油、铁锈、汗馊味搅成一团,唯有机器的嘶吼和金属碰撞的刺耳锐响,在狭窄的空间里疯狂撕扯!
张文书正猫着腰,跟几个老师傅围着一台喘得像破风箱的皮带车床较劲,眉头拧成死结,工装裤上厚厚的油污,在昏黄灯光下泛着粘腻的光。
“张厂长!”
江岳的吼声在山洞里撞出嗡嗡回响。
张文书猛地抬头,眼镜片上蒙着雾气,看清是江岳,油污的脸上挤出个疲惫又意外的笑:
“江大队长?这没仗打,您怎么也钻咱这耗子洞里闻机油味儿来了?”
他习惯性地在裤子上擦手,结果越擦越黑亮。
“少废话!”
江岳一把将他拽离车床,
“跟我走!进城!”
“进……进城?现在?”
张文书一愣,下意识推了推滑到鼻梁的眼镜,
“我这……零件还没……”
他回头望了望那堆待加工的金属。
“你在洞里憋得都快长蘑菇了!”
江岳不容分说,
“收拾干净!立刻!马上!出去透透气!”
能离开这暗无天日的“耗子洞”,对张文书而言简直是久旱逢甘霖!
他脸上难得掠过一丝轻松:
“哎!好!”
窑洞外,齐小眼牵着三匹马候着。
三人皆着便装,唯独齐小眼背上斜挎着一支磨得锃亮的三八大盖,透着股精悍。
马蹄踏碎山间寂静,一个多小时的疾驰,平安县城轮廓在望。
城门口,新修的工事透着股狠劲儿。
街面上有了活气:小贩吆喝,铁匠铺叮当震耳,妇救会的女人们围着做鞋,说笑声里却总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刚进城门洞!
江岳猛地勒紧缰绳!
青骢马长嘶人立!
眼前——一片刺目的、焦黑的疮疤!
几处房屋被炸得只剩半截狰狞的残垣断壁!
焦黑的木梁如同巨兽折断的肋骨,扭曲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
地上,破碎的瓦砾、烧焦变形的家什散落一地,无声地控诉。
几个百姓,如同泥塑木雕,在废墟里机械地扒拉着,脸上是劫后余生的麻木和深入骨髓的无力。
空气里,硝烟的辛辣和焦糊的死亡气息,久久不散。
小眼脸上的兴奋瞬间冻结,牙缝里挤出低吼:
“狗日的……又炸了……”
江岳目光如刀,扫过废墟:
“大孤镇没丢完的‘炸弹’,飞到这儿随手丢下来的……看,就这一处炸点……”
张文书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得像铅块。
他望着那片刺眼的焦黑,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里裹挟着尘土、硝烟和绝望的灰烬,沉甸甸地,压得他心肺欲裂。
江岳的手,死死攥着马鞭,指节发白。
他指向那片废墟,声音不再是淬火的铁,而是燃烧的熔岩,冰冷中蕴含着毁灭性的暴怒:
“看见了吗?! 小鬼子想炸就炸!想在哪扔就在哪扔!连没丢完的‘剩饭’都能随意倒在我们头上!为什么?!”
他的目光如两道烧红的烙铁,狠狠扫过小眼,最终死死钉在张文书瞬间苍白的脸上:
“就因为我们头顶没有天!没有能撕碎他们的铁翼!”
“老子要造飞机!按图造!不是为了好看!是为了把那些狗日的铁乌鸦——”
江岳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
“从天上给老子揍下来!”
“是为了让咱们的战士不用抱着脑袋钻洞!让咱们的乡亲,不用再看自己的家——变成一堆冒烟的、滚烫的烂木头渣子!!”
张文书被这灼热的目光和滚烫的话语烫得浑身一颤!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里像堵了把沙子,声音艰涩、颤抖,充满了无力感:
“大队长……按图造飞机……这……这太难了……那图纸……”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浑身都是曲里拐弯的鬼画符……要的是又轻又硬、见都没见过的好钢!精度?差一丝一毫,飞上去就得散架!”
他望着那片废墟,仿佛看到了那不可能完成的蓝图,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绝望的苦涩:
“咱们……缺的东西太多了……没机器……没好料……没摸过这玩意儿的老师傅……这……这根本就是……”
他憋得满脸通红,额角青筋跳动,那句重若千钧的“不可能”在嘴边疯狂打转,几乎要冲破牙关,却又被他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咬住,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叹息。
那未出口的三个字,如同阴云般笼罩在每个人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