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庄。
后山最大的窑洞。
这窑洞掏得极深极大，此刻却被一个庞然大物挤得满满当当，只留下周边窄窄一圈过道。
那是个粗粝狰狞的飞机骨架，线条硬朗，透着股蛮横的力量感。
最扎眼的是它那怪模怪样的脑袋——
不是一个，是三个！
左右两个大脑袋上，已经装上了粗壮的m-82星型发动机，冰冷的气缸和粗大的排气管裸露着，像两只蛰伏的钢铁巨兽。
中间那个脑袋稍小些，预留出的空间，本该塞进一挺凶悍的机炮和四挺12.7毫米重机枪，如今却只孤零零架着三挺德什卡，看着有点空落落。
张文书坐在靠在机身旁的高梯子顶上，嘴里叼着根铅笔，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手里拿着一张被反复摩挲、边缘起毛的图纸，那是江岳最早不知从哪儿捣鼓来的。
俩尾巴，仨脑袋……这他娘是个啥怪物……
张文书低声咕哝着，目光在图纸和眼前的钢铁造物间来回扫视。
这玩意儿，跟他年轻时在太原远远瞥见过的那些双翼教练机，跟他理解中任何飞机的样子，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可就是这么个怪胎，却让他越看越心惊。
他能想象出，左右那两台m-82咆哮起来会是什么动静；
更能感受到，一旦中间那三挺12.7毫米的大家伙同时开火，会泼洒出怎样一道死亡金属风暴。
那火力，别说鬼子的薄皮飞机，就是地上跑的卡车、乌龟壳似的装甲车，估计也能轻易撕碎！
擦着边，就能揭下鬼子飞机一层皮！
他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不由自主地咂咂嘴。
视线下移，看到机身下方那几个结实的挂架。
按江岳的说法，这玩意儿能挂上一吨重的炸弹，飞到鬼子头顶拉屎。
要是空战，就把这宝贵的载重省下来，多带子弹，追着鬼子的屁股往死里揍！
要是远程奔袭，还能装上油箱，一边油箱，能多跑几百公里。
想到那场景，张文书心里一阵滚烫，可随即又泛起一丝无力感。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机炮没有，重机枪也凑不齐数，好多地方只能因陋就简。
这飞机就算能飞起来，也是个阉割版的。
他的思绪突然飘了一下，跳出这闷热的窑洞，飘回了野狼峪战俘营。
那个蹲在墙角、看起来有点呆、总是不声不响的江岳……他当时咋就没看出这小子肚子里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玩意儿？
这又是飞机又是坦克又是AK的，他娘的都是从哪儿蹦出来的念头？
再看看自己，一个刮民党军队小小的文书，念了几年私塾？
摸过几下枪？
现在居然带着一帮子铁匠、木匠、以前修收音机的，在这山沟沟里摆弄飞机、坦克！这他娘的，搁以前，做梦都不敢想！
他摇摇头，把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甩开，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的飞机骨架上。
不管咋说，这东西是真真正正摆在这儿了。
从无到有，一点一点攒出来的！
他吐掉嘴里的铅笔头，冲着底下喊。
二嘎子！别瞅了！中间那支架再加固一道！对！就用那根厚槽钢！他娘的这铁疙瘩心脏劲儿大，别到时候一哆嗦把自个儿晃散架喽！
底下传来含糊的应和声和更响亮的敲打声。
张文书爬下梯子，绕着这庞大的骨架慢慢走了一圈，粗糙的手掌拂过冰冷的蒙皮和铆钉，像是在抚摸一匹尚未完全驯服的烈马。
困难多得是，材料缺得厉害。
但这第一步，总算他娘的迈出去了！
张文书绕着那钢铁巨兽又转了两圈，手指头在几个关键连接处敲敲打打，侧耳听着回声。
他眯着眼，心里默算着剩下的活儿。
蒙皮还差机腹最后几块，铆钉今晚就能全部砸完，两台m-82发动机已经初步调试过，虽然没全力吼起来，但转动起来没杂音。
三挺机枪的供弹线路和射击协调器也初步装好了，就等最后校准。
他停下脚步，蹲下身，捡起一截粉笔头，就在满是油污的地面上划拉起来。
几个关键的安装调试工序，需要的人手，大概的时间……他掰着粗糙的手指头，一项项过，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
最后，他猛地站起身，拍掉手上的灰，朝窑洞口吼了一嗓子。
小刘！小刘？
一个年轻警卫员应声跑进来，脸上还沾着油灰。
文书厂长，啥事？
去！给大队长发报！
张文书语气急促，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告诉他，咱们那三头怪，后天！后天就能整个囫囵个儿！
让他赶紧回来！
带上段鹏那小子！
告诉他们，回来试试新家伙！
飞上天蹦跶几下，看看这铁鸟儿到底哪块骨头还需要敲打敲打！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电报里再加一句，就说……咱这鸟儿胃口大，问他答应俺的m82和剩下的德什卡，啥时候能到货？别等鸟儿能飞了，还是个没牙的老虎！
是！后天完工！让大队长和段队长回来试飞！催要发动机和机枪！
小刘复诵一遍，见张文书挥手，立刻转身，一溜烟地跑出去发报了。
张文书再抬头，望着那架几乎填满了整个空间的狰狞飞机，昏暗的光线下，它那怪异的三头造型显得格外具有冲击力。
他仿佛已经能听到两台m-82发动机同时咆哮时震耳欲聋的轰鸣，能看到三挺12.7毫米机枪喷吐出的致命火舌。
狗日的小鬼子……
他喃喃自语，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向上咧开。
等着吧……你张爷爷给你们送份大礼！
大同城南。
独立师第一纵队指挥部。
院子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起一溜黄尘。
师长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警卫员，带着一股风就朝里走。
李云龙正蹲在指挥部门口和警卫员吹牛，一听动静，抬头看见师长，蹭地就蹦了起来，脸上挤出笑，几步就迎了上去。
师长！江岳那小子天天都开个轻四轮，师长，您咋还骑马？也不提前打个招呼，俺好去迎迎您！
师长没接他的话茬，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哼了一声。
老子看你小子是闲出毛病来了！蹲门口晒太阳？怎么，最近没仗打，浑身不得劲，脑子都锈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