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阳光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扎在沈清弦久未见天日的视网膜上,带来一阵剧烈的灼痛和眩晕。她下意识地紧闭双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在布满污垢和血痂的脸上冲出两道泥泞的沟壑。温暖的光线洒在冰冷、湿透、沾满泥污的身上,却丝毫无法驱散从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她瘫倒在半坡的枯草丛中,背靠着冰冷粗糙的伪装岩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硝烟、尘土和血腥混合的焦糊味,肺部火辣辣地疼,仿佛刚刚逃离的不是地下基地,而是喷发的火山口。
脚下的大地仍在传来沉闷的、持续不断的震动,如同巨兽濒死的哀鸣。她回头望去,只见身后那座原本郁郁葱葱的山体,此刻多处山坡正在大面积滑坡,扬起冲天的烟尘,更深处隐约可见火光闪动,浓密的黑烟如同恶魔的触手,翻滚着升向蔚蓝的天空。沉闷的爆炸声间歇性传来,提醒着地下深处正在发生的毁灭性连锁反应。“烛龙”醒了,它带来的不是审判的曙光,而是焚尽一切的业火。赵志远最后将她推开、自己被废墟吞没的身影,像一帧定格的画面,反复灼烧着她的脑海。又一个……因她而死。
她挣扎着坐起,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山腰一处极其隐蔽的所在,四周是茂密的灌木和乱石,远处可以看到盘山公路的护栏和更远处城市模糊的轮廓。暂时安全了,但危机远未解除。基地的爆炸和山体异动绝对会引起外界的注意,警方、救援队,甚至更危险的势力,很快就会蜂拥而至。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身体的状态糟糕到了极点。失血、脱水、饥饿、极度的精神创伤和体力透支,让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如同在撕裂自己。她检查了一下随身物品:那枚至关重要的“火种”金属体紧紧攥在手中,触手滚烫,仿佛刚刚从熔炉中取出,表面的纹路似乎比之前更加清晰,隐隐流动着暗红色的微光,仿佛有生命在其中苏醒。除此之外,一无所有。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通讯工具,只有一身破烂不堪、足以引起任何人怀疑的衣物。
首先需要解决饮水和伪装。她强撑着站起,忍着脚踝钻心的剧痛,一瘸一拐地沿着山坡向下寻找水源。幸运的是,在一条岩石裂缝下,她找到了渗出的山泉水。她贪婪地喝了几口,又用水清洗了脸上和手臂上最骇人的血迹和污垢,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刚从地狱爬出来的难民。她撕下破烂外套稍干净的内衬,重新紧紧包扎了脚踝和几处较深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晕厥。
接下来是方向。城市就在东边,但绝不能回去。那里是漩涡的中心,肯定布满了天罗地网。她现在需要的是一个绝对安全、能让她喘息、处理伤口、并思考下一步的地方。周维明之前提到的应急点可能都已暴露。她想到了“白鸽”老人,但“鸽子楼”同样风险巨大。守碑人不知所踪。她仿佛一叶孤舟,漂浮在暴风雨后的海面上,四周皆是迷雾。
或许……只能依靠自己了。她需要找到一个废弃的房屋、看护棚,或者任何能提供暂时栖身之所的地方,最好靠近公路,便于观察情况,又足够隐蔽,不易被发现。
她借着灌木和岩石的掩护,小心翼翼地向山下移动,尽量避开可能存在的山路和视线。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意识在清醒和模糊间摇摆。中午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加重了她的脱水和虚弱感。
几个小时后,在她几乎再次虚脱时,终于在山脚下一片稀疏的林地边缘,发现了一个半塌的、似乎是护林员废弃的水泥小屋。小屋没有门,窗户破损,里面堆满了杂物,但至少能遮风避雨,提供暂时的隐蔽。
她钻进小屋,瘫倒在角落的干草堆上,几乎立刻就要昏睡过去。但她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她仔细检查了“火种”,它的温度正在缓慢下降,但依旧温热,表面的暗红色流光时隐时现,仿佛在呼吸。这到底是什么?它现在处于什么状态?“烛龙”协议激活后,它内部的数据是否已经启动?会引发什么后果?
她一无所知。她只是按照指示,点燃了导火索,却不知道炸弹的当量和爆炸范围。
疲惫和伤痛最终战胜了意志,她蜷缩在干草堆中,陷入了一种半昏迷状态的浅睡。睡梦中,爆炸声、坍塌声、赵志远的呼喊、陈谨倒下的身影、还有无数模糊的、哭泣的面孔交织在一起,让她睡得极不安稳。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由远及近的、刺耳的警笛声将她惊醒!她猛地坐起,心脏狂跳!透过破窗向外望去,只见盘山公路上,数辆警车和救护车正闪着灯,飞速驶向山区深处!紧接着,空中传来直升机的轰鸣声!
官方力量出动了!速度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她紧张地屏住呼吸,蜷缩在阴影里,直到警笛声远去。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这里已经不再安全!
她检查了一下“火种”,温度已经降至常温,表面的流光也消失了,恢复了之前冰冷的金属质感,仿佛耗尽了能量,陷入沉睡。这让她稍稍安心,却又更加不安。暴风雨前的宁静?
傍晚时分,她将最后一点积水喝光,决定冒险靠近公路,看看能否找到机会。她需要食物,需要信息,需要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她潜伏在公路旁的树林里,观察着来往车辆。车辆并不多,但气氛明显紧张。偶尔有车辆驶过,车载电台里隐约传来关于“山区突发地质险情”、“紧急疏散”、“原因调查中”的新闻播报。官方将其定性为地质灾害?是为了掩盖真相?还是真的尚未查明?
就在这时,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厢式货车以极快的速度从市区方向驶来,超过了几辆工程车,消失在进山的路口。那辆车的车型和速度,让沈清弦心中一紧——不像是普通的救援车辆。
更让她心惊的是,半小时后,当她正准备离开时,又一辆熟悉的黑色越野车驶过——正是之前追踪她的那种车型!虽然车牌不同,但那种冷硬的气质和深色车窗如出一辙!
“夜枭”的人还没走!他们甚至可能混在了救援或调查队伍中!他们肯定也在找她!或者说,找她手中的“火种”!
危机不仅没有解除,反而因为官方的介入和“烛龙”的启动,变得更加复杂和凶险!她现在不仅是逃犯,更是一个移动的、可能引爆一切的活体证据!
她必须尽快联系上周维明!只有他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但如何联系?加密手机早已丢失,所有明暗渠道都可能被监控。
绝望中,她想起了周维明曾经提过的、只有在万不得已、所有联系中断时才能使用的、最原始也是最危险的联络方式:在特定时间,前往城市某个大型公共广场,利用人群掩护,等待可能存在的接头人。这种方式成功率极低,风险极高,极易暴露。
但她还有选择吗?
夜幕降临,山风更冷。沈清弦望着远处城市璀璨却冰冷的灯火,握紧了手中那枚沉寂的“火种”。它像一块冰冷的烙铁,烫着她的掌心,也烫着她的灵魂。
她必须回去。回到那座吞噬了无数生命、布满了陷阱的城市。回到风暴的中心。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融入了沉沉的夜色,向着那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灯海,踉跄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