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四年秋,金陵城的天空像是被战火洗礼过一般,虽带着几分萧瑟,却也透出几分重生的希望。孟书桓,这位在经济部任职的接收专员,终于踏上了归途,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南京城。他的吉普车缓缓驶过中华门,车轮碾过的不再是硝烟弥漫的战场,而是新生的希望之路。他注意到,挹江门的城墙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弹痕依旧,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悲壮,而路旁的法国梧桐,却已悄然抽出嫩绿的新枝,预示着生命的顽强与不息。
“孟专员,夫人来电,说房子已经安排妥当。”秘书的声音打断了孟书桓的思绪,他递上一份电报,上面写着:“宁海路,旧居对面,西班牙式洋房,静候归人。”
那栋洋房,带着几分荒芜,花园里的花草似乎也经历了太多的风雨,显得有些杂乱无章。孟书桓走进书房,开始整理起散落的书籍与文件。在壁炉的夹层里,他意外发现了一本《金陵女中校友录》。翻开那泛黄的纸页,民国二十三年的毕业生合影映入眼帘,沈墨心,那个他记忆中温婉如水的女子,站在最后一排的角落,素净得如同初春的晨露,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纯真。
次日清晨,孟书桓独自一人漫步至秦淮河畔。醉仙楼的遗址上,如今搭起了简易的板房,晾衣绳上飘扬着各色尿布,生活的气息在这里弥漫,虽然简陋,却也充满了人间烟火。他循着记忆中的路径,找到了听雪居,那座曾经充满诗情画意的小院,如今月洞门上的石刻已被凿平,取而代之的是岁月的痕迹。院里,一位老妪正低头补着袜子,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在她斑白的发间。
“先生,您找谁?”老妪抬头,那一刻,孟书桓手中的公文包“啪嗒”一声落地,他的目光紧紧锁住那颗泪痣——它依旧清晰,如同刻在心底的印记,在晨光中闪烁着熟悉而又遥远的光芒。
沈墨心,那个名字在他心中翻涌,她转身欲躲,却被孟书桓轻轻拦住。褪色的蓝布衫下,露出那只绞丝银镯,内侧又多了道刻痕:“民国二十六年冬,于难民区收养孟氏遗孤二人。”这简短的文字,却承载了太多的艰辛与温情。
当晚,暴雨如注,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洗净。孟书桓冒雨送来米面,发现沈墨心如今住在原先的琴房改造成的窝棚里,简陋而狭小。墙角堆着中药渣,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苦涩,竹床上,两个十来岁的孩子睡得正香,他们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未脱的纯真。
“书桓……”她终于喊出了这个暌违八年的称呼,声音哑得像松风琴的老弦,带着几分沧桑与无奈,“这是令妹书瑶,令弟书梁。”
小女孩突然惊醒,摸出枕头下的剪刀,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与恐惧。孟书桓这才注意到,孩子们的手腕上,都有被绳索勒过的疤痕,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也是苦难与坚韧的见证。
“沈姑姑说,等打跑鬼子就带我们找大哥……”书梁怯生生地拽着孟书桓的衣角,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与期待。
沈墨心在煤油灯下煮面,蒸汽模糊了她的面容,却模糊不了她眼中的坚定与温柔。孟书桓说起重庆的婚事,她切姜丝的手都没有抖一下,只是淡淡地说:“林小姐……不,孟夫人是大家闺秀,你们……很相配。”
暴雨持续到后半夜,仿佛要将所有的哀愁与痛苦都冲刷干净。孟书桓坚持要送孩子们去鼓楼医院检查,沈墨心撑着破旧的油纸伞,跟到巷口。闪电照亮她鬓角的白发时,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与坚定:“墨心,跟我回……”
“孟专员!”司机的喇叭声打断了他的话,车灯照出林静雅站在马路对面的身影。她抱着崭新的棉被,伞下露出半截红十字袖章,那是她作为战地护士的标志,也是她善良与勇敢的象征。
孟书桓愣住了,他没想到林静雅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林静雅走上前来,温柔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向沈墨心,微笑着说:“沈姑娘,我听说您这里需要些帮助,就带了些棉被和药品过来。孩子们还好吗?”
沈墨心看着林静雅,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就被感激所取代:“谢谢你,林小姐。孩子们还好,只是需要一些照顾。”
孟书桓看着两位女子,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自己对沈墨心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感,但同时也对林静雅充满了感激与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