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应元年四月,长安城的春意正浓。兴庆宫内,七十八岁的玄宗躺在龙榻上,呼吸微弱如游丝。窗外梨花纷飞,一片花瓣随风飘入,落在老人枯瘦的手背上。
“陛下,广平王到了。”高力士弯着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玄宗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眼,目光落在跪在榻前的年轻人身上。广平王李豫——太子李亨的长子,大唐未来的继承人。他穿着素色常服,眉宇间既有祖父的英气,又有父亲李亨的沉稳。
“孙儿...”玄宗的声音嘶哑如裂帛,“近些...”
李豫膝行至榻前,将耳朵贴近祖父的唇边。他闻到老人身上散发的药味与衰老的气息,心中一酸。
“朕有一事相托...”玄宗艰难地抬起手,指向屏风后的一道身影,“关于你姑姑...”
屏风后,虫娘正端着刚煎好的药,闻言手指一颤,药碗差点脱手。自从回到长安,她一直悉心照料父皇,却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被提及。
李豫顺着祖父的手指望去,看见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缓步走出。她身形纤细,发色如蜜,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浅褐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如同融化的琥珀,与祖父年轻时的画像如出一辙。
“这是虫娘,朕的女儿...”玄宗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天潢贵胄,这一点毋容置疑。”
李豫心头一震。关于这位“七月子”姑姑的传闻,他自幼便有所耳闻。宫中传言她可能是曹国使者与曹野那姬的私生女,因相貌异于常人而被变相软禁。如今祖父亲口证实她的血统,这比任何诏书都更有分量。
“孙儿明白。”李豫恭敬地叩首,“定当以礼相待。”
玄宗似乎松了口气,枯枝般的手指抓住孙儿的衣袖:“朕如今已不是皇帝...告诉你父皇...”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虫娘连忙上前为他抚背。
待气息稍平,玄宗继续道:“他这个妹妹的未来...就托付给他了...”
李豫郑重地点头:“孙儿一定转达。”
虫娘站在一旁,手中的药碗早已凉透。她看着父皇为她的未来如此费心,眼眶不禁湿润。二十多年来,这是第一次有人为她的命运如此郑重其事。
“虫娘...”玄宗转向女儿,眼中流露出罕见的柔情,“这些年...苦了你了...”
虫娘跪倒在榻前,泪水终于决堤:“父皇...”
玄宗颤抖的手抚上她的发顶,就像当年在蜀地行宫时那样:“朕欠你...一个公主的体面...”
高力士在一旁悄悄抹泪。他侍奉玄宗五十余载,亲眼见证了这位帝王从意气风发的青年到垂暮老者的全过程,也目睹了虫娘从被冷落的“七月子”到如今获得承认的转变。
当夜,玄宗陷入昏睡。虫娘守在榻边,用湿巾为父皇擦拭额头的虚汗。月光透过窗棂,在老人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那些皱纹里仿佛藏着整个开元盛世的荣光与安史之乱的沧桑。
“姑姑且去歇息吧,侄儿在此守候。”李豫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
虫娘转身,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位皇侄。他约莫三十出头,眉目间依稀可见父皇年轻时的影子,但气质更为内敛。
“多谢广平王。”虫娘微微颔首,“父皇他...近来常提起你。”
李豫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祖父说了什么?”
“说你是诸皇孙中最肖似他年轻时的。”虫娘轻声道,“还说...大唐的未来,系于你一身。”
李豫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位几乎陌生的姑姑。她说话时带着一种超脱的平静,仿佛那些年被冷落的委屈从未存在过。
“姑姑...”他犹豫片刻,“关于您的身份,侄儿会如实禀报父皇。”
虫娘望向窗外的明月,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有劳了。不过对我来说,父皇今日那番话,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