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走近些,让本宫仔细瞧瞧。”皇贵妃抬手示意,枯瘦的手指上戴着枚鸽子蛋大的东珠戒指,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宜修依言上前,乖顺地站在她身侧,任由皇贵妃抚摸她的头顶。
要用皇贵妃,就得先留个好印象,宜修自然不介意装乖。前世装了几十年贤惠,手到擒来。
皇贵妃自亲女皇八女早殇便缠绵病榻,胤禛孝顺却没能享到养子的福,反被曾经的宫女、如今的德妃踩着上位。
康熙对皇贵妃这个亲表妹很不错,至少在他心里,表妹是高于德妃的。
只是随着她离去,德妃这个给他接连生育六个孩子的女人,份量高于胤禛,所以才会在德妃疏离、冷落甚至打压胤禛时,装聋作哑。
实在看不下去德妃只给胤禛指汉军旗的秀女,便亲自指了弘历、弘昼的生母钮祜禄氏、耿佳氏入雍亲王府。
连弘历入宫教养都没让德妃看顾,而是让佟佳贵妃(皇贵妃的庶妹)与和妃照看。
老爷子心里是有一本账的。
康熙是权术大成者,自己那点子道行还不够看,生育六个的德妃有的是傍身符,注定是杀不了的,只能压制。
怎么压制,谁来压制,如何压制,可是一门学问。
“娘娘凤体欠安,珠儿本该早日来探望,只是怕扰了您静养。”宜修垂下眼睑,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恰到好处的孺慕之情,“昨儿听额娘说娘娘胃口不好,珠儿特意让厨房炖了些燕窝雪梨膏,想着或许能合娘娘的口味。”
这话半真半假,燕窝膏是爱新觉罗氏一早备好的,自己不过是顺水推舟。但“特意”二字,却精准戳中了皇贵妃此刻最在意的——这桩婚事里,乌拉那拉家是否真心实意待胤禛。
皇贵妃果然笑了,病弱面庞上眼角的皱纹堆起:“难为你有心了。”她示意宫女接过食盒,目光转向胤禛,“你瞧瞧,珠丫头比你这做儿子的还懂事。”
胤禛抱着小狗的手臂紧了紧,闷声道:“额娘说的是。”
皇贵妃又看向一侧的庶妹,咳嗽两声招呼人过来见礼,“七妹,过来见过你未来的外甥媳妇。”
被唤作七妹的女子上前见礼,宜修注意到她行礼时手腕微颤,显然是第一次经历这般场合,整个人气质温润但不出彩。
不同于皇贵妃,她是为了维系天子母族荣耀进宫的,历史上得康熙信任却不得宠。
五十岁的德妃都有侍寝的机会,偏偏贵妃是个管家婆,三十来岁就没了恩宠,只有为数不多的宫权,摆明了是吉祥物。
宜修故作行礼没站稳,“哎呀”一声险些扑进佟佳·芸兰怀里。
佟佳·芸兰连忙扶了一把,宜修适时露出恐惧又感激的神色,故作羞赧地低声道:“多谢安布。”又怯生生地从袖中摸出个小小的香囊:“方才来的路上,珠儿见这香囊绣得别致,安布若不嫌弃……”
“安布”二字一出,殿内瞬间安静,胤禛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而皇贵妃眼中却精光乍现。
爱新觉罗氏刚想斥她失仪,却见皇贵妃摆了摆手。佟佳·芸兰接过香囊,脸颊微红:“多谢珠儿。”
宜修仰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安布喜欢就好。”
皇贵妃咳了两声,语气却添了几分暖意:“你这孩子,倒会说话。小四,带珠儿去御花园赏花。”
这是很满意宜修的表现,又要交代乌拉那拉家一些事了,爱新觉罗氏松了一口气。
胤禛抱着雪球领宜修出承乾宫,刚要往御花园去,宜修就停了脚步,“四阿哥,难得进宫一趟,身为晚辈得给长辈请安,去御花园之前,是不是要先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胤禛一怔,没想到眼前的小丫头这般知礼数,懂孝道是好事,刚想带路,宜修又开了口,“但慈宁宫离得远,一来一回怕是会误了出宫的时辰,臣女带了一盆奶饽饽,可否请四阿哥派人送去慈宁宫,聊表心意?”
胤禛油然生出一种无力感,颇有种拿眼前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小丫头束手无策的感觉。
沉默片刻,到底还是应了,而后就站到了延禧宫门前。
理由还是那个,要给长辈请安,惠妃是她本家的姑母,正儿八经的长辈,不能失了礼数。
他作为乌拉那拉家未来的女婿,自然也要露个脸。
……你知道爷是跟着二哥的吗?带爷来大哥母妃这儿,是嫌爷和二哥关系太好了?
孝悌在上,真没法拒绝。
宜修没了前世对爱的执念,只余深深的厌恶,半点不惯着他,敢开口拒绝就毫不留情甩脸色,皇贵妃正稀罕儿媳呢,胤禛不得不退让。
胤禛暗暗发誓,晚点一定要给皇额娘告状,挑的媳妇半点不温顺。(郁闷的是,皇贵妃很满意宜修的举动,反过来劝胤禛要多敬重、爱护小福晋)
延禧宫内,惠妃正悠哉悠哉赏花品茶呢,一听四阿哥携未来福晋求见,半晌没反应过来。
嬷嬷又说了句,本家晚辈来请安。
惠妃这才反应过来,皇贵妃给小四选的福晋,确实出自她本家,但不是同宗的乌拉那拉氏。
人孩子记挂她这个本家的姑奶奶,惠妃当然不会失了礼数,忙让嬷嬷把人引进来。
进了延禧宫,扑面而来的是茉莉与珠兰混合的清香,惠妃斜倚在临水的美人靠上,手里捻着串东珠佛珠,见他们进来,眼尾的细纹都笑开了:“你就是费扬古家的珠丫头?”
宜修刚要上前,却被胤禛拽了把衣袖,回头瞪了他一眼,眼底明晃晃写着“给我安分些”,胤禛一怔,竟真的松了手。
“给姑奶奶请安。”宜修屈膝时,特意让袖口的兰草纹露在外面——是惠妃年轻时最爱的纹样,爱新觉罗氏早早就给她备下了。
惠妃果然留意到了,拉着她的手摩挲着:“你这孩子,这般知礼数,起来说话。”目光瞥向胤禛,语气带了几分打趣,“四阿哥也来了?今儿倒是稀客。”
胤禛颔首行礼,脸色依旧淡淡的:“给惠妃娘娘请安。”
宜修眯着眼,皮笑肉不笑,故意提高了声音:“错了,今儿您是以乌拉那拉家女婿的身份来,该改口喊姑母。”
一句话给足了惠妃脸面,哄的惠妃拉着宜修夸个不停,眼角余光一直瞥着胤禛。
胤禛一时窘迫当场,倒不是胤禛请错了安,而是往日胤禛来得少,且和大阿哥胤禔关系并不亲近,一般情况下胤禛还真不好踏延禧宫的门。
惠妃笑的合不拢嘴,“你这丫头,怎么这般拘泥礼数,快进来,姑母这儿有芙蓉酥、沙琪玛和山西牛舌,你尝尝。”
胤禛被堵得没话说,涨红着一张脸,活脱脱上门女婿的窘迫样,只好再次打千儿请安。
宜修趁机解了身上的荷包,“头次来探望姑母,阿玛让我给您带的礼,请您不要嫌弃。”
惠妃打开一看,是银票,五张,不多不少,顿时眉开眼笑:“你阿玛也太见外了。”
也是明白了费扬古的意思,都是自家人,往后当亲戚处着。
看着已经抽条的胤禛,惠妃当然不会拒绝,养子胤禩才八岁,没法在朝堂上帮衬亲儿子胤禔,倒是胤禛,不出意外明年就正式参政。
不求胤禛事事跟从胤禔,只要不完全看毓庆宫太子的脸色,给胤禔难堪就成。
谁让前头四个阿哥,胤祉、胤禛都跟在太子身后呢,倒显的胤禔独木难支。
前年胤禔给孝庄太后冲喜,草草成亲娶大福晋,都没几个去阿哥所喝酒的,场面一度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