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初的梆子刚敲过两遍,乾三所烛火就亮了。
宜修对着铜镜转了三圈,天青色绣玉兰花的旗装衬得眉眼愈发灵动,摸了摸鬓角的东珠流苏,踮着脚跑到外间——胤禛正临窗看书,晨光透过窗棂,在他侧脸投下淡淡的阴影。
“四阿哥,这身怎么样?”故意绕着胤禛的书桌转了三圈,裙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细碎的响动。
胤禛抬眼瞥了瞥,继续低头研墨:“嗯。”
宜修等了片刻,见他依旧不为所动,干脆搬了张绣墩坐在他脚边,托着腮数他的睫毛:“说辰时出发正好,现在离辰时还有多久?”
“还早。”胤禛翻过一页书,声音平稳无波。
又过了一炷香,宜修猛地站起身,趁胤禛抬手翻书的瞬间,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到底什么时候?”
胤禛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浑身一僵,刚要发作,嘴里就被塞进了块绣着并蒂莲的帕子。
宜修反手关上门,叉着腰俯视他:“说!到底什么时候回门?”
胤禛的脸“腾”地红透了。堂堂皇子,竟被小福晋堵在屋里“威逼”,传出去怕是要成京城笑柄。
可他偏生没法子——这小福晋的招数层出不穷:
你跟她论规矩,她就哭唧唧说“十岁嫁过来多可怜”;
你想摆皇子架子,她能立刻跑去皇贵妃跟前“告状”;
真动起手来,她手脚并用还敢张嘴咬,充分诠释了武将之女是如何彪悍的。
成婚三日,胤禛算是彻底明白了:费扬古养女儿,根本没按常理出牌,那真是……该教的不该教的,全教了。
面色充红地认命拍了拍宜修的手背,示意她松口。
宜修撤了帕子,却依旧揪着他的耳朵不放:“快说!”
“辰时还得再等会……”胤禛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爷这就吩咐备车。”
宜修这才满意松手,转身去拎裙摆:“早这样不就完了!”
从宫门到乌拉那拉府的马车里,宜修的嘴就没停过。“见了我阿玛,你要多说‘岳父教诲的是’,别说‘知道了’,显得敷衍;我额娘问你吃没吃饱,你要答‘福晋的手艺好,每顿都吃得香’,顺带夸夸我;还有我那几个哥哥,你别总板着脸,他们逗你你就笑一笑……”
胤禛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忍不住打断:“福晋不累?喝口茶?”心里却在哀嚎:这一路叽叽喳喳,耳朵都快生茧了。
宜修睨他一眼:“我不累。你记牢了,将来咱们出宫开府,能不能从阿玛那多讨点庄子,就看你今日表现了。”
宜修其实知道胤禛是觉得自己太吵了,但是没办法,他的感受不要紧,要紧的是自己舒服。
要说融合两世记忆后她最大的感悟是什么,就是心疼男人伤的是自己!
宁把男人玩的身心俱疲,也绝对不能让自己掉一滴泪。
胤禛失笑。这小福晋,年纪不大,倒是把“为自家谋利”刻进了骨子里。
马车刚停稳,宜修就掀帘跳了下去,却在看见府门前跪着的一片人影时愣住了。
费扬古带着全家老少跪在青石板上,齐声喊道:“给四阿哥、四福晋请安!”
“阿玛!额娘!”宜修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几步冲过去要扶。
费扬古却纹丝不动:“四福晋,礼不可废。”
宜修回头瞪向胤禛,眼神里明晃晃写着“快发话”。胤禛无奈,只得扬声道:“岳父岳母请起,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进了内院,宜修拉着爱新觉罗氏的手就往厢房走:“额娘,我有好多话跟你说!”
爱新觉罗氏吓得脸色发白,慌忙甩开她的手就要下跪:“小女无状,竟敢在四阿哥面前放肆……”
“额娘!”宜修按住她的肩膀,冲胤禛吐了吐舌头,“爷不会怪罪的,对吧?”
胤禛看着她狡黠的模样,心头微暖,颔首道:“岳母放心,我与福晋自便即可。”
厢房里,爱新觉罗氏握着宜修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掉:“我的儿,在阿哥所过得好不好?四阿哥待你……”
“好得很!”宜修拍着胸脯保证,“他呀,被我治得服服帖帖的!您看我这气色,像是受委屈的样子吗?”
母女俩说了半晌贴心话,爱新觉罗氏压低声音:“你陪嫁的那只樟木箱,底下的夹层……”
宜修的脸“唰”地红了。那夹层里放着的《避火图》,还是额娘偷偷塞给她的。她干咳两声:“额娘,说这个做什么……”她才多大啊,虽然早就经历过,但、但归根到底现在还是个孩子。
爱新觉罗氏见她娇羞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笑着拧了拧她的脸颊:“女大不中留哟。”
傍晚返程时,马车里的气氛却蔫了下来。宜修扒着车窗,看着乌拉那拉府的匾额越来越远,小脑袋耷拉着。
“等出宫建府,”胤禛开口,“我奏请皇阿玛,让岳母搬去同住几日。”
宜修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星:“真的?”
“自然。”胤禛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累了就靠会儿。”
宜修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靠进他怀里,不多时就呼吸均匀了。果然还是得动手,动手调教出来的,会心疼人。
甭管自愿不自愿,行动肯定是少不了的。
有时候,就得论迹不论心!
胤禛低头看着怀中人恬静的睡颜,轻轻拂过她被风吹乱的碎发——这小福晋,折腾起来能让人头疼,乖顺起来,倒也……挺招人疼的。
等宜修再次睁眼,已是深夜,看着拔步床顶,迷糊地问剪秋:“我怎么回来的?”
剪秋忍着笑回话:“爷一路把您抱回来的,路上遇见不少宫女太监呢。”
宜修的脸瞬间爆红:“他、他怎么能……”
“主子爷说您睡得沉,不忍心叫醒。”剪秋递过一杯温水,“主子爷在书房看书呢,让您醒了先用餐。”
宜修捧着水杯,噗嗤笑出声。这个胤禛,看着冷冰冰的,倒还有点良心。她顿了顿,吩咐道:“让小厨房把给皇贵妃熬的燕窝雪梨膏端来,我亲自送去承乾宫。”
皇贵妃这棵大树,可得好好靠着。等将来她站稳了脚跟,看谁还敢欺负她。
包括眼前这个,总被她“欺负”的四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