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日,孝懿皇后百日祭当日,宜修踏着最后的月光,在冷意侵袭的朦胧凉晨中翻身而起。
剪秋、绣夏迅速替宜修装扮好,长辫盘发在头顶,用一根质地通透的白玉别着固定,月白色佛纹旗装外套了一件饭单裙(就是咱们现在做饭用的围裙,那时候又称护胸裙)。
宜修饮了一盏热茶,直接走进小厨房,在御厨的指导下亲自准备祭祀用的“3荤3素2饮”。
豌豆苗并豆腐弄了个上汤豆腐羹,香菇去除根蒂后切小块干煸,再清炒了个小白菜,又把整鸡、整鱼和扣肉搬上蒸笼,擦了把汗,吩咐宫人将柿子、苹果装盘。
好一顿忙活,天才蒙蒙亮,宜修翻着册子,一样一样清点蜡烛、纸钱等祭品。
瞧了三遍,确定无误,这才进了正院卧房,一巴掌拍醒胤禛。
“啊~~~”
胤禛揉着青黑的双眼,恍惚坐起身,任由宜修伺候他换衣洗漱。
瞧着又宽松了一些的素色常服,对上胤禛瘦干的面色,宜修不由啧了两声。
孝懿皇后去后,胤禛当起了苦行僧,一日三顿吃素,晨起诵经祈福、写祭文,白天去尚书房读书,晚上回来继续写祭文、念经到子时才睡。
知道的呢,叹一句母子情深,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和佟妃苛待他。
但没办法,眼前这人不是一般的执拗,下了决断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不是没说过,可说了也没用,你不准他在院里诵经,他就去梓宫、牌位前念。
胤礽虽心疼小四,但也无法,只能眼看着胤禛把自己折腾瘦了。
康熙都不忍心看,召胤禛去御前宽慰了好几次,奈何儿子一片赤诚之心,就是不肯改,只能随他去。
暗地里让太后敲打宜修和佟妃,不能真让胤禛吃素是一年,那不把人还不得一阵风就能吹跑?
……
话说的容易,面对一头倔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宜修和佟妃饱受折磨。
思来想去,宜修只能学着胤禛的做法,不就是念经么,谁还不会张嘴念。
别说,还真有点用,胤禛大受感动的同时,反过来劝宜修莫要这般劳累伤身,自己也从原先的早中晚念经,改成只在晚上念。
盯着胤禛就着榨菜、花卷,喝了两大碗小米粥,宜修开始叮嘱苏培盛等人小心拎食盒,那可是自己亲手准备的,走路时一定要走稳,不能洒了。蜡烛、元宝、纸钱、佛经等,已经用大箱子装好,让两个大太监抬着。
“爷,路上慢点,不急。”宜修又接过剪秋和绘春递来的墨狐大氅,再三关切,“有什么话,和我和安布不好说的,你都可以和额娘好生说,别什么都憋在心里。我担心,安布担心,二哥和皇阿玛也担心。”
胤禛嗅着宜修身上透着的烟火气,听着宜修的絮叨,捻着佛珠亦步亦趋渐渐远去,嘴角噙着淡淡的一抹笑,几不可察,却又实实在在。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生母厌恶又如何,他从不缺关怀的人。
送走胤禛,剪秋轻柔地揉按宜修的肩膀,“主子忙活了一早,爷一定会记在心里,记得您的好。”
宜修摆摆手,她不稀罕某人记得。
某人的心冰凉极了,自己可不愿意暖。
一番辛苦,不过是堵住旁人的嘴,让皇帝瞧瞧:自己是能照顾好胤禛,别隔三差五不是就敲打,就是要就塞一个婆母过来。
“嗯嗯哼哼。”剪秋伺候人的手艺见长,宜修舒服地嗯了几声,热帕子敷脸,瞬间精神不少。
“福晋,玄狐大氅,红宝石头面,还有两瓶玉兰花蜜,一对玉如意……照您的吩咐,给大福晋和小格格的礼,都齐全了!”
宜修听着绣夏的回禀,扫了眼宫人端着的托盘,“嗯,都装好。”
之所以胤禛一个人去祭祀,不是宜修这个儿媳不敬重已故的孝懿皇后,而是撞日子了——
三日前,大福晋发动,生下了二女儿,今儿是胤禔二女儿的洗三日。
虽说红白喜事不相撞,但惠妃这些日子“贤惠”动人,且这孩子可是康熙如今唯二嫡出的孙辈,加之隔辈亲,康熙还是很在乎的。
宜修喊惠妃姑母,叫胤禔表哥,自然不能不在乎侄女的洗三宴。
索性和胤禛商量妥当,他去当孝子,自己去送礼,两边不耽误。
乾一所内,宴席办的还算热闹,大福晋还在休养,三福晋和惠妃指派的蓉嬷嬷在前头招呼。
宜修一来,三福晋忙拉着她脱身去了后殿。
一入卧房,馥郁悠长凤翥香稍稍驱散了产房血污气息。
珠帐高悬,银红如意锦衾之下,大福晋虚弱地半躺在床榻上,紧紧笼着棉被,面色煞白,看不出半点血色。
香料的气息浓得有些刺鼻,宜修本能的皱了皱鼻子,内殿光线昏昏,“大嫂,我来瞧瞧你和侄女。”
大福晋一笑,指了指边上的摇篮,宜修瞧了眼大红凤穿牡丹绣纹襁褓的小家伙,低声笑语道:“嘟着嘴,可是刚刚吃饱了?睡得真香呢!”
小脸红彤彤的像猴屁股,紧紧闭着眼睛,乌黑纤长的眼睫毛如蒲公英般垂下,一双小手紧紧攥着,小嘴微嘟着,嘴角依稀还有一抹白色的奶渍。
三福晋很眼馋,但她也才十四,急不来。
宜修神神秘秘眨了眨眼,把两盒透着玉兰香的乳膏给大福晋,“我额娘推荐的,说是产后恢复最佳,还有张方子,专门用于调理产后虚亏。不过人的体质各不相同,大嫂嫂用之前,还是问下太医,瞧瞧能不能用。”
“表妹有心了。”宜修的话很周到,送的东西都是给她的,大福晋便没喊弟妹,随大阿哥喊了声表妹。
宜修又拿出两个触感很好,用玄狐皮和棉花制成的抱枕,“兔子的,给大侄女,小象的,给小侄女,我可是一碗水端平了。”
大福晋轻轻“嗯”了一声,“是是是,你这个姑母心疼两个孩子。”
三福晋瞅了瞅小娃娃那紧闭的眼睛,顿觉自己还没宜修周全,人家都知道给两个孩子备礼,她就送了一份。
坐月子是苦闷而无聊的,不能洗澡、不能洗头、不能开窗通风,宜修怕大福晋心情郁结,捡着京城最近的新鲜事儿说了一通,比如明珠惧妻,隆科多养了岳父的小妾,张英和洗脚婢风流快活……虽然这些消息不一定,但非常有吸引力。
原本精神不济的大福晋,越听越双眼放亮,三福晋都竖着耳朵边听边点评。
三个妯娌嘀嘀咕咕到下午,胤禔想抱女儿都没机会,只能让胤祉赶紧把三福晋带走,别耽误自己。
宜修,算自家人,倒是可以不用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