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里的消息传得飞快,宫里浸了半辈子的老人,早从乳母、太监的只言片语里咂摸出了门道。
四阿哥那刚满月的嫡女,竟生了张跟当今万岁爷儿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
这话飘进大臣们的耳中,起初谁都觉得是夸张,毕竟“龙颜”哪是轻易能肖似的?可架不住传得有鼻子有眼,众人便信了八分。
一时间,谁见了胤禛,眼神都带了些微妙的探究。
四阿哥,竟养出个“小万岁爷”来?好在是个孙女,若是个孙子……福气得旺成什么样?
胤?和胤祥来得最早,少年郎踩着雪沫子冲进乾三所,胤?手上力气没轻没重,上来就拍胤禛后背,把他拍得一个趔趄。
“四哥你太不够意思!”胤?嗓门亮得能掀了屋顶,“这么大的事瞒着我们?小侄女呢?快让瞧瞧是不是真长了张缩小版皇阿玛的脸!”
胤祥在旁憋笑,手里还攥着支糖画,是只威风凛凛的小龙:“听说小侄女认人看脸?我这糖画够不够俊?”
胤禵也揣着心思。他额娘德妃还在禁足,若是小侄女真像皇阿玛,凭着这层亲,皇阿玛兴许能看在“小小自己”的面子上,松了对额娘的罚。
额娘是小侄女的亲玛嬷,爱屋及乌总是有的吧?他攥着袖里的长命锁,脚步都急了些。
屋里早聚了些人,太子胤礽端着茶盏,眼角余光瞥着宜修怀里的念怡,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倒真不是夸张,那饱满的前额,挺翘的鼻梁,眼尾那点微微上挑的弧度,都跟皇阿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只是缩成了巴掌大的小团子,少了威仪,多了憨态。
偏这时,胤禟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素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凑到宜修跟前,盯着念怡的小脸,脑子里“嗡”的一声。
这眉眼,这神态,简直是把皇阿玛的画像揉小了!手比脑子快,竟下意识伸出去,在那白嫩得像豆腐的脸颊上捏了一把。
胤禟自幼骑射,手上带着劲,念怡嫩脸上顿时浮起道红痕。
“啪!”宜修眼疾手快按住他手腕,眼底的温吞全散了,只剩寒意:“九弟好大的胆子。”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带冰,“下个月,下下个月的铺子分红,你就不必领了。”
胤禟“嘶”地倒吸口凉气——那可是近五万两!他捂着心口直跺脚:“四嫂!我错了!我就是……就是瞧着稀罕……”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尖细的唱喏:“皇上驾到——”
胤禟的脸“唰”地白了。康熙已掀帘而入,目光扫过屋中,最后落在宜修怀里。念怡正顶着那道红痕,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望着眼前的康熙。
两张脸隔空对望的瞬间,满室的喧闹都冻住了。
康熙的前额饱满宽阔,眼大而有神,鼻梁高挺,鼻尖略圆带点鹰钩,唇薄而利,连那对稍显突出的大耳朵,都和怀里的小团子如出一辙。最惊人的是眼尾——两人都是左眼尾略扬,右眼稍平,是极少见的雌雄眼,此刻在暖光里瞧得一清二楚。
阿哥们都屏住了呼吸。按规矩,直视君颜是大不敬,可谁都忍不住在康熙和念怡脸上来回瞟。
康熙站在那里,四十余年的帝王威仪沉淀在眉宇间,自带泰山压顶之势;而念怡,明明长着张几乎复刻的脸,却只是懵懂地抿着嘴,被盯着久了,还歪了歪头,露出点茫然的软萌。
这反差太奇妙,连胤礽都在心里暗笑。早就决定,等小侄女大一点,就让太子妃帮忙教养,他私底下一定要过一过调教“皇阿玛”的瘾!
私下里教她学皇阿玛的语气说话,看能不能唬住人,再以罚功课的名义,举举戒尺吓一吓,看着皇阿玛的脸求饶痛哭,想想都心情舒畅。
刚闪过这念头,他又赶紧掐灭,亵渎君颜,罪过罪过。
众人心里把胤禟骂了八百遍,却没一个敢看他。胤禟急得眼皮直跳,求助似的看向胤禩,只有胤禩回了个安抚的眼神,其他人都假装没看见。
“今日算是家宴,不拘礼了,入座吧。”康熙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听不出喜怒。
众人躬身行礼,正要入席,梁九功却笑着对胤禟道:“九阿哥,您这边请。”手往龙座侧首一指——那是离康熙最近的位置,也是最显眼的地方。
胤禟腿都软了,挪过去时,感觉后背的冷汗把里衣都浸湿了。
康熙却没看他,径直走向宜修,伸出手:“让朕抱抱。”
宜修连忙把念怡递过去。小家伙被陌生的怀抱托着,却没哭,反而伸出小胖手,一把抓住了康熙胸前的朝珠,“咿呀”了一声。
康熙的手指顿在半空,原本微沉的脸色,竟慢慢化了。他低头看着那道红痕,指腹轻轻碰了碰,声音放柔了些:“这是怎么了?”
宜修垂眸道:“九弟瞧着孩子稀罕,没拿捏住力道。”
康熙“嗯”了一声,视线转向胤禟,眼神里带了点似笑非笑:“胤禟,你倒是比朕还心急。”
胤禟“噗通”就跪下了:“儿子该死!”
“起来吧。”康熙没动气,反而掂了掂怀里的念怡,“罚你三年俸银,一半入国库,一半给小侄女买糖吃——往后想捏她脸,先问问她阿玛额娘允不允。”
胤禟这才松了口气,忙不迭应着:“谢皇阿玛!儿臣记下了!”
念怡似懂非懂,在康熙怀里抓着朝珠晃悠,咯咯笑起来,口水差点滴在明黄的龙袍上。康熙非但不恼,还屈指弹了弹她的小下巴:“这性子,倒比朕小时候活泼。”
阿哥们都松了口气,屋里的气氛终于活泛起来。
胤?凑到胤祥耳边:“我说吧,小侄女准能救九哥。”
胤祥笑着晃了晃糖画:“是救了咱们一屋子人,没瞧见皇阿玛刚进来时那眼神?”
康熙没接话,摩挲着弘晓后颈的胎发,“念怡二字虽好,终究单薄了些。朕定了弘晓,往后便叫这个吧。”
众人又是一阵低低的惊叹。弘字辈,那是皇孙才有的排辈!连太子的长子弘皙,当年也不过是循例赐名。
正说着,李德全捧着个锦盒进来,里头躺着个巴掌大的墨色佩件,三龙蟠环,鳞纹细密,旁垂明黄丝绦,是康熙常年系在腰间的旧物。
物件一亮相,后头跟着的满桌赏赐反倒成了陪衬。
众人心里又将这位小格格的分量抬高了三分:这般荣宠,哪里是单靠一张脸能得来的?
宜修看着被康熙逗笑的女儿,心里那点隐忧渐渐散了,可是下一秒,胤禵就站了出来。
胤禵站在当地,青布棉袍的下摆还沾着雪渍,他攥着袖里那只长命锁,指节都捏白了。殿内的暖意烘得他鼻尖冒汗,可声音还是忍不住发紧:“皇阿玛……”
康熙抬眼看向他,怀里的念怡正揪着龙袍上的盘扣,小身子扭来扭去,嘴里“啊啊”地哼着。康熙腾出只手按住她乱动的小胖腿,目光在胤禵脸上顿了顿:“十四有话说?”
“是。”胤禵深吸口气,视线不由自主瞟向康熙怀里的小侄女。
小脸此刻正对着他,左眼尾微微上挑,竟和皇阿玛看向自己时的眼神有几分像,只是没半分威慑,反倒透着股懵懂的好奇。
胤禵定了定神,硬着头皮往下说:“额娘……额娘禁足快两年了。这些日子总念叨着小侄女,说还没见过亲孙女……”
话没说完,康熙的眉峰轻轻蹙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