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朝霞漫天,秋冬换季之际里难得的晴好天,风也没那么萧瑟惆怅。
宜修起床摸了摸因秋日干燥有些紧绷的脸颊,冷声吩咐剪秋把吴医女、张府医新研制的雪莲玉容丸和玉簪滋颜膏找出来,就着朝露服下一颗玉容丸,指甲挑起一坨晶莹剔透的乳膏细细涂抹双手。
剪秋拿起象牙梳子给她梳妆,说起了十一阿哥胤禌这些日子在府上休养的情况,“阿哥爷不是坐在朝阳亭看枫叶,就是去亭台阁赏残荷,安安静静的。”
“十一的性情啊,过于温吞了些,没个年少意气。”宜修仔细回想胤禌这些年的举动,除了胤禵两次伤他外,一切都被宜妃保护的太好。
胤祺、胤禟也护着,众人对他的印象都停留在体弱、需要呵护伤,对于胤禌真的喜欢什么,除了偶尔逗逗狗以外,还真不清楚。
自己没记错的话,胤禌如今也十五了,这个年纪放眼京城各家的公子哥,最差都是勾栏听曲或是泡在跑马场打球,再不济就去街头巷尾举着个鸟笼四处显摆,胤禌倒好,就这么窝在破尘居那古朴雅致的院子里,半点不嫌腻。
“让绘春回去一趟,请五格来作陪,让五格放开些,带十一出去走动走动,再休养也不能日日闷在院子里。”宜修饶有兴味地拿起几对翡翠耳环照着镜子比对,临了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不过也要注意些分寸,不该去的地方,绝不准踏进半步。”
胤禌休养的好,宜妃必定感念于心,可要是染上了不该有的毛病,大恩立马能成大仇。
其中的分寸,是一定要把握好的。
也是自己最近真有几桩要事脱不开身,否则,定然要亲自带十一出去走动。
绣夏笑道:“福晋且放心,五格少爷这些年一直受方先生教导,翩翩少年郎,不曾有半点坏处,与十一阿哥一定能相处很好。就算出去了,也不会胡来的,方先生可严苛了。”
宜修微微一挑眉,眉眼透着几分无奈,这妮子想事就是简单。
方先生,就是方苞,自从二十九年请入乌拉那拉家当幕僚以来,一直精心教导她这几个娘家弟弟,只是严苛的手段和严肃的做派,把她四个兄弟折腾的不轻。
也就那青早早入宫当差,又定了额驸的路子,训诫受的少,五格那真是不打一点折扣地在方苞手底下磨炼了十年……难得能逃离方苞的管束,谁知道这小子会不会放飞自我?
“呵,等五格来了,拨小海子去他身边伺候着,是什么样都逃不过咱们的火眼金睛。”
说罢含笑,加快了装扮的动作,今儿是恭亲王常宁家办游园会,接了帖子可以不去,去就一定不能迟。
主仆三人窸窸窣窣地瞎忙活了一刻钟,宜修这才不急不缓走入正厅用早膳,在游园会正式开始前,拿着信件进了恭亲王府。
恭亲王常宁作为康熙唯一在世的亲弟弟,素来没什么政治野心,颇得康熙的喜欢。
不同于裕亲王福全颇为欣赏胤禩,对太子疏远的立场,常宁基本不掺和康熙这些个儿子之间的纷争,又因长女自幼被接入宫教养受封纯禧公主,圣眷甚浓,从太子到胤禟对这个五叔还是非常敬重的。
恭亲王府的游园会,京城里但凡能得帖子的人家,基本都会来——没有立场顾忌,更不怕被谁惦记、抨击。
不过皇家福晋里头应邀而来的只有宜修,是以出面操办游园会的恭亲王侧福晋舒舒觉罗氏、晋氏有那么一瞬间的慌张。
倒不是宜修恶名远扬,而是两人还真不好出面招待宜修——摸不清宜修的来意,也不好冒然开这个口。
不消片刻,因儿子早逝避世十二年之久的恭亲王继福晋马氏被请了出来。
“给叔母请安。”宜修朝着满身佛气的马氏行了个全礼,又对侧福晋舒舒觉罗氏、晋氏各自行了个半礼。
“四福晋登门,当真是稀客,坐吧。”马氏的儿子早在二十五年就去了,如今的恭亲王世子是常宁另一庶福晋陈氏所出的海善,偌大的王府终究都会给外人,做得再好都是给旁人做嫁衣,马氏心里难免膈应,来者又是晚辈,说话自然没那么客气。
“此来,一是心慕五叔家新建的别院,略备薄礼上门想要观赏一番,二是替大姐姐做个传信使。”宜修看向剪秋,后者奉上三盒南珠并两套翡翠头面。
侧福晋晋氏当即热泪盈眶,纯禧可是她的头生女,也是唯一一个长大成人的孩子。自从嫁去科尔沁,母女一别也快十年了。
“公主可是有话请四福晋带来?”
“是,大姐姐记挂家里,”宜修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说起了自己在木兰秋狝时与纯禧的会面。
纯禧出嫁多年,生下一子一女,思乡之情有了儿女寄托有所消减,但对父母的念想却一日比一日浓郁,尤其是担忧生母晋氏的晚年。
晋氏一生诞下三个女儿,独独纯禧成活,纯禧的两个亲妹妹都没活过十岁,没个在身边的孩子做依靠,晋氏纵然有侧福晋的名分也难度日。
更何况,常宁宠妾灭妻的性子谁不知道,原配纳喇氏、继室马氏没少受妾室气。
早些年晋氏得宠也就罢了,如今人老色衰,哪些个年轻的格格、庶福晋想要往上爬,当然柿子捡软的捏:
马氏好歹是嫡福晋,舒舒觉罗氏有儿子,晋氏呢……女儿是公主,但不在身边,且多年不得宠,想往上爬的,换谁都选择拉下她!
为了生母的晚年有靠,纯禧在宜修三言两语的点拨下,决定让晋氏认个义女到身边养着,将来再寻摸个好人家(宜修早就内定了岳兴阿)。
义女也不是随便认的,得恭亲王同意。所以,这份信不是给晋氏,而是给恭亲王的,拿出来不过是借在场人的手送去前院。
宜修一个侄媳妇,总不好进前院送信件。
“有劳四福晋了,来人啊,把信送去前院给爷。”
马氏没想到是这么个原因,内心陡然生出一股羡慕感:还是孩子在好啊,晚年总有靠,她的儿子走得太早了,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