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亮,雨丝就细得像绣娘手中的银线,密密麻麻织在青石板上,把整个镇子都泡成了一幅晕染的水墨画。
河边的柳叶被雨打湿,沉甸甸地垂在水面上,每一片叶子都托着一颗水珠,风一吹,水珠坠入河中,溅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像极了人心底藏不住的委屈。
林砚牵着晚晚的手,两人的布鞋都沾了积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
红凝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在旁边,伞面是淡青色的,与岸边的柳叶相映,伞沿垂落的雨珠顺着伞骨往下滴,在她素色的袖口晕开一小片水渍。
晚晚怀里的小猫缩成一团,爪子紧紧扒着她的衣襟,偶尔探出头,对着雨丝“喵呜”叫一声,声音被雨声裹着,轻得像一声叹息。
“阿爹,你听,没有琴声。”晚晚突然停下脚步,侧着耳朵往河边的小屋方向听,小眉头皱得紧紧的。
往日这个时辰,苏晚的琴声早该像雨打芭蕉似的飘过来了,细碎又绵长,可今天只有雨打水面的“沙沙”声,连一只早起的小鸟都没有。
她攥紧林砚的手,指尖微微发凉:“苏姐姐是不是出事了?还是张公子又来欺负她了?”
林砚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小屋——茅草屋顶上积着一层薄雨,烟囱里没有一丝炊烟,两扇木窗紧闭着,窗纸上沾着几点泥渍,看起来像一双紧闭的眼睛,透着股说不出的压抑。
他心里突然沉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坠着:“按理说苏姑娘该起来练琴了,就算不练,也该生暖炉了,这屋子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红凝把伞往晚晚头顶倾了倾,遮住她发梢的雨珠,眼神却扫过小屋西侧的柳树丛。
柳树枝条后面,两个穿着青色短打的家丁背对着他们站着,手按在腰间的刀上,指节泛白,姿态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更让她警惕的是,那两人身上隐隐透着一股杀气,不是普通护院的凶气,而是沾过血的冷意——更奇怪的是,她能感觉到一缕极淡的魔气,像被一层薄纱裹着,若有若无,明明就在附近,却抓不住源头。
“有人在盯着小屋。”红凝压低声音,语气里的警惕像雨里的藤蔓,悄悄缠紧,“那两个家丁不对劲,而且……有东西在屏蔽气息,我的感知被挡住了,只能隐约摸到一点魔气的影子,很诡异。”
“是坏人吗?是不是张公子派来抓苏姐姐的?我们快去救她!”她说着就要往前冲,却被林砚一把拉住。
“别冲动。”林砚的声音很沉,带着点安抚,“我们先躲在树后面看看,万一打草惊蛇,反而会伤到苏姑娘。你忘了?苏姑娘说张公子家里有钱有势,我们要是硬闯,说不定会让她更危险。”
他牵着晚晚,拉着红凝躲到一棵粗壮的老槐树后面。
透过树枝的缝隙,他们能清楚地看到小屋的木门,门轴上的铁锈在雨水中泛着暗红色的光,像凝固的血。
没一会儿,一辆乌木马车从巷口驶来,车轮碾过积水,溅起两道细碎的水花。
马车的车厢是深棕色的,没有雕花纹路,只在车门处挂着一块小小的木牌,刻着一个“张”字——是张砚辞的马车。
{注:此处张砚辞就是上文的张公子}
车门被家丁轻轻推开,张砚辞弯腰走下来,怀里抱着一本泛黄的古籍,封面用暗红色的丝线缝着,边角已经磨损,露出里面的纸页,上面用朱砂写着两个模糊的字,像是“献祭”。
他今天没穿往日那件张扬的月白锦袍,换了件洗得发白的素色粗布外衣,领口和袖口都缝着简单的针脚,头发用一根普通的木簪束着,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被雨水打湿,贴在苍白的皮肤上。
他的脸色白得吓人,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只有眼底还亮着一点光,像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公子,都准备好了。”一个家丁快步走过来,躬身时腰弯得很低,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只是……那古籍上写着,献祭之后,您很可能会……死……要不要再想想?”
“闭嘴。”张砚辞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像冰面下的河水,看着平静,却藏着冲不破的决绝。
他抬手摸了摸怀里的古籍,指尖划过粗糙的封面,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什么珍宝:“我找了三个月,才找到这卷秘术,没有时间再想了。按我说的做,别多问,也别告诉她真相。”
他说完,转身推开小屋的木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响,像老人的叹息,把外面的雨丝和窥探的目光都挡在了门外。
林砚躲在树后,心脏突然“咚咚”直跳,像被什么东西撞着——他刚才分明看到,张砚辞转身时,手腕上露出一道浅浅的疤痕。
“不好,苏姑娘肯定在里面!”林砚的声音里带着急,“他手里的古籍是禁术!我刚才看到封面上的‘献祭’二字,这是要拿自己的命去换什么!”
他刚想冲过去,就听见小屋里传来苏晚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迷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砚辞?是你吗?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说……再也不想见我了吗?”
然后是短暂的沉默,只有雨打屋顶的“沙沙”声,接着是“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被重物击中,重重倒在地上。
“苏姐姐!”晚晚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挣扎着要冲出去,却被林砚死死按住肩膀。
“再等等!”林砚的手心全是汗,他知道现在冲进去太冒险——禁术一旦被打断,不仅张砚辞会出事,苏晚也可能被术法反噬,“红姑娘,你能不能再试试?看看苏姑娘有没有事?”
红凝闭上眼睛,指尖凝聚出一缕极淡的魔气,像一根细针,试图穿透门板的缝隙。
可刚碰到门板,那缕魔气就像被烧着的棉絮,瞬间缩了回来——门板后面似乎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带着屏蔽一切感知的力量,比她见过的任何法器都诡异。
“不行,屏蔽的力量太强了,我只能感觉到苏姑娘的气息很弱,应该是被打晕了,没有生命危险。张砚辞的气息……很不稳定。”
就在这时,小屋的窗户突然透出淡淡的金光,从窗纸的缝隙里溢出来,落在外面的积水里,像撒了一把碎金。
张砚辞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带着明显的痛苦,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却透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林公子,我知道你们在外面。别进来,也别阻止我——这是我唯一能为晚晚做的事。”
林砚愣住了,他没想到张砚辞早就发现了他们。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晚晚的手,一步步走到小屋门口,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砸在门阶上的青石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张公子,你手里的是禁术,对不对?你想拿自己的命换苏姑娘的眼睛?她那么爱你,就算一辈子看不见,也不会愿意你为她死!”
“爱我?”小屋里传来张砚辞的笑声,那笑声里满是苦涩,像被雨水泡过的黄连,“她现在不恨我就不错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张砚辞的脸出现在缝隙里,嘴角已经渗出了血丝,染红了他苍白的嘴唇,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暗夜里的星。
“三个月前,我在古籍里看到这卷秘术,说‘以目为引,以命为祭,可换盲者清明’。我知道这是禁术,可我没办法——晚晚从小就看不见,她跟我说,她想看看太阳是什么颜色,想看看柳树的叶子是不是像琴谱上画的那样,想看看……我长什么样。”
他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溅在门阶的青石板上,红得刺眼:“我故意对她刻薄,把她赶去小屋,扔银子羞辱她,就是想让她恨我。只要她恨我,以后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不会太难过,更不会去找我……我不想让她一辈子活在自责里,不想让她抱着回忆过一辈子。”
晚晚站在林砚身后,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混着脸上的雨水,冰凉地滑过脸颊:“你怎么这么傻!苏姐姐才不会恨你!她昨天还跟我说,你以前护着她的时候,比谁都好!你就算不这么做,她也会很开心的!”
张砚辞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傻丫头,你不懂。晚晚太善良了,要是知道我为她死了,她会一辈子都活在愧疚里,我不想让她那样。林公子,我知道你们是好人,外面的黑衣人是冲着我来的。”
“我的心脏因为修炼秘术,已经变成了他们想要的至宝。我没时间跟你们多说了,能不能……帮我拦着他们,让我把秘术完成?就算我死了,也能让晚晚好好活着,看看这个世界。”
林砚看着门缝里张砚辞苍白的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
他想起阿瑶走的时候,也是这样,那双眼睛里留给自己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他回头看了眼晚晚,晚晚红着眼睛点了点头,小手紧紧攥着衣角;红凝也轻轻“嗯”了一声,指尖已经凝聚起魔气,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好,我们帮你护法。”林砚握紧腰间的长剑,剑鞘上的青岚印记在淡金色的光芒下,泛着淡淡的青光,“你放心,只要我们还在,就不会让任何人靠近小屋。”
张砚辞笑了笑,那是这三个月来,他第一次露出真心的笑容,像雨后初晴的太阳,短暂却温暖:“谢谢。”
他轻轻关上房门,里面的金光更亮了,隐约能听到晦涩的咒语声,断断续续的,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的重量,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林砚立刻转身,对着晚晚和红凝压低声音布置:“晚晚,你守在左边的柳树旁,保护好自己,要是打不过就喊我。红姑娘,你守在右边。我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进去打扰张公子。”
晚晚用力点头,指尖凝聚出一缕淡蓝色的灵力,水鞭瞬间在她手中成型,鞭梢带着淡淡的水汽,在雨水中泛着微光。
小猫从她怀里跳下来,蹲在她脚边,弓着背,对着巷口的方向“哈”了一声,露出尖尖的爪子,像个小小的守护者。
红凝把油纸伞放在地上,伞面朝上,刚好能遮住晚晚的身影,她的指尖藏在袖子里,一缕极淡的魔气缠绕在指尖,像一条黑色的小蛇,随时准备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