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仙山的夜静得能听见桂花落瓣的轻响,像有人用指尖轻轻拂过绢布,细碎又温柔。
林砚躺在吱呀作响的木床上,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靛蓝色的被褥上洒下几缕银纹,像极了枫树林里白衣人剑上流转的星光。
他的手无意识地搭在枕边,指尖反复摩挲着墨色长剑的剑鞘——白天刚用松风客留下的淬器散仔细保养过,那些深浅不一的旧痕被粉末填得平顺。
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灵光,像一匹沉默的老伙计,安静守在床边。
这一年来,他每晚都要摸着这把剑才能睡着。
黑石峡斩青纹狼时崩出的缺口、枫树林挡兽族壮汉时留下的凹痕,每一道痕迹都记着他和晚晚的生死时刻。
此刻指尖划过剑鞘,他又想起白衣人消散时的白光,那句“照顾好她”还像在耳边,可那道神秘的金色光点融入额头后,除了星流剑诀,再没别的线索。
迷迷糊糊间,意识刚要沉入梦乡,一道声音突然在脑海里炸开——不是从耳朵听来的,是直接烙印在识海里。
带着冷铁敲冰般的质感,又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去秘境……那里有属于你的东西……”
林砚猛地睁开眼,心脏“咚咚”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他腾地坐起身,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手下意识摸向额头的青岚印——那枚印子依旧隐在皮肤下,一片冰凉,没有丝毫异动。
可刚才那道声音却清晰得仿佛说话人就坐在床边,连尾音里的沉郁都听得真切。
“谁?”他压低声音喝问,目光飞快扫过房间:木桌旁的烛台早已燃尽,只剩下半截焦黑的烛芯。
墙角的储物戒安安静静躺在木盒里,里面的灵草和疗伤丹没有动静;墨色长剑依旧靠在床脚,剑鞘上的灵光平稳,没有丝毫异常。
他又闭眼仔细回想那道声音——音色偏冷,带着点金石相击的脆感,乍听和枫树林里白衣人说话的语调有七分像。
可再细品,却少了白衣人身上那股裹着星光的温润,多了几分沉甸甸的压迫感,像是隔着一层浓雾看人,能辨出轮廓,却看不清眉眼。
“是白衣人?还是……和他有关的人?”林砚皱紧眉头,伸手拿起墨色长剑,指尖注入一丝微弱灵力。
剑身上没有像练剑时那样泛起星光,只有月光映出的冷光,顺着剑刃流淌,安静得有些诡异。
他试着在脑海里默念“星垂平野阔”,星流剑诀的招式清晰浮现,可那道声音却再也没响起,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太过真实的幻觉。
就在他握着剑发呆时,“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道纤细的身影踮着脚探进来,月光落在她淡蓝色的劲装上,映出晚晚的轮廓——她没穿睡觉时的软布裙,而是穿着白天练剑的劲装。
领口还沾着点桂花碎屑,头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快被摸得发亮的草绳兔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阿爹?”晚晚的声音压得很轻,刻意装出刚被吵醒的惺忪,可眼神却没半点迷糊,飞快地扫过林砚的床榻,又立刻落回他脸上,“我……我在房间里好像听到你这边有动静,是不是有坏人闯进来了?”
林砚愣了一下,下意识把剑放在床边,指尖还残留着剑鞘的凉意:“你怎么还没睡?这个时辰了,怎么还穿练剑的衣服?”
晚晚快步走到床边,脚尖蹭了蹭地面,左手悄悄背到身后,眼神却刻意避开林砚的目光:“我……我突破金丹后,感知力好像变强了,刚才在房间里打坐,隐约听到你这边有灵力波动,就赶紧跑过来看看。”
她说着,还故意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一点泪光,装作真的被吵醒的样子。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根本没睡——从晚饭过后就一直在房间里盯着林砚的房门,手里攥着草绳兔子,心里盘算着等夜深了就悄悄过来,哪怕只是坐在他床边看一会儿也好。
刚才听到林砚喊话没控制住,便立刻借着“抓坏人”的借口闯了进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灰团跟在她脚边,琥珀色的眼睛盯着晚晚的后背,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咕噜”声,像是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却没拆穿,只是轻轻蹭了蹭她的裤脚,算是帮她打掩护。
林砚没多想,只当她是刚突破金丹,灵力还没稳定,感知力真的变强了,便松了口气,靠在床头,揉了揉眉心:“没坏人,是我刚才……听到一道奇怪的声音。”
“什么奇怪的声音?”晚晚的眼睛瞬间亮了,往前凑了半步,膝盖差点碰到床沿,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是不是上次那个白衣人?”
林砚摇了摇头,指节轻轻敲了敲床板,眉头依旧没松开:“有点像,又不太像。那声音只说‘去秘境,那里有属于你的东西’,我问他是谁,就再也没动静了。”
晚晚的眼神沉了沉,右手攥着草绳兔子的力度又大了些,指尖几乎要把草绳捏断——秘境里除了灵源石和镇魂玉笛,还有属于阿爹的东西?难道是和白衣人有关的线索?
“阿爹,那你打算去吗?”晚晚抬头看着他,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声音放得更软。
“虽然师傅说秘境只许金丹以下的修士进,可你要是想去,我们可以跟师傅说呀!师傅那么疼我,说不定有办法让你进去,到时候我保护你,肯定不会让你受伤!”
她说着,又往前凑了凑,肩膀几乎要碰到林砚的胳膊,眼神悄悄飘向床榻内侧。
心里盘算着:要是阿爹同意,说不定就能借着“保护他”的名义,跟他在秘境里多待些日子,甚至……说不定能找到机会,让阿爹明白,只有她才是最能依靠的人。
林砚的脸“唰”地黑了,像被墨汁染过似的。
他看着晚晚近在咫尺的脸,突然意识到——晚晚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怕黑、要躲在他怀里睡的小丫头了。
现在的她快长到他鼻子高了,眉眼间长开了,有了姑娘家的模样,怎么还能像小时候那样,随便在一个成年男子的房间里过夜,甚至还想跟着一起去凶险的秘境?
就算是父女,也得有分寸,男女有别这个道理,必须让她明白。
“不行。”林砚斩钉截铁地拒绝,掀开被子下床,伸手扶住晚晚的肩膀,轻轻把她往门口推。
“你都这么大了,是大姑娘了,怎么能随便在阿爹的房间里待这么晚?而且男女有别,就算是父女,也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黏在一起了。”
晚晚被他推着,脚步踉跄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底的期待飞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委屈,像被雨水打蔫的小花。
她攥着草绳兔子的手更紧了,指节泛白,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可是阿爹,我真的担心你……”晚晚的声音带着点哭腔,眼眶微微泛红,“我在你旁边,才能更好的保护你呀!”
“担心也不行。”林砚把她推到房门外,伸手按住门框,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快回自己房间睡,明天还要去镇上买避毒符和疗伤丹,要是没精神,怎么准备秘境的事?以后不许再随便闯阿爹的房间,听到没有?”
说完,不等晚晚再解释,他“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生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她泛红的眼眶,就会心软同意。
门内,林砚靠在门板上,轻轻叹了口气,指尖还残留着晚晚肩膀的温度。
他揉了揉眉心,心里满是疑惑和无奈——晚晚这丫头,怎么越来越黏人?
总感觉她看自己的眼神,比以前多了点什么,却又说不上来,像是藏着一团揉不开的雾。
“难道是突破金丹后太紧张了?还是……在宗门里受了委屈?”他小声嘀咕着,转身走回床边,却再也没了睡意。
脑海里的神秘声音、晚晚奇怪的举动、秘境里的凶险,还有沈惊鸿的断臂,像一团乱麻,缠得他心里发慌。
他坐在床沿,拿起墨色长剑,又摸了摸额头的青岚印,心里暗暗盘算:明天去镇上,除了给晚晚买避毒符,还得找掌柜的问问,有没有什么能让姑娘家明白“男女有别”的话本,得想个办法让晚晚跟自己保持点距离才行,总这么黏着,不是办法。
门外,晚晚僵立在原地,肩膀微微颤抖,手指慢慢松开草绳兔子,刚才被林砚推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满是桂花的地面上,像一道孤零零的痕。
刚才那瞬间,她确实有点委屈,甚至有点愧疚——她骗了阿爹,说自己是听到动静才来,其实是想夜袭他,想跟他多待一会儿。
可这点愧疚很快就被“保护阿爹”的念头冲得一干二净。
阿爹太单纯了,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阿爹就是太固执了。”晚晚小声呢喃,伸手摸了摸怀里的黑石头,石头温热,像是在呼应她的心思,泛着极淡的微光,“不过没关系,我会想办法的。我会把里面的东西都查清楚,绝不会让阿爹有危险。”
她转身,脚步轻快地往自己房间走,嘴角慢慢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路过院中的马棚时,宝马抬起头,打了个响鼻,像是在跟她打招呼。
晚晚停下脚步,伸手摸了摸宝马的鬃毛,轻声说:“宝马,明天我们要去镇上买东西,你要好好跑哦,等从秘境回来,我给你喂最好的灵草。”
宝马蹭了蹭她的手心,又低下头吃草。
回到房间,晚晚把草绳兔子放在枕边,躺在床上,却没闭眼。
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想象着秘境里的场景:她握着水凝剑,挡在阿爹前面,把那些想抢灵源石的人都打跑;她找到属于阿爹的东西,亲手交给阿爹,让他明白只有她最可靠;她还会把灰团带在身边,让它帮着盯梢,绝不让坏人靠近。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她的脸上,映出她眼底偏执的光亮。
“阿爹,你等着,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她轻声说,声音轻得像桂花落瓣,“谁也别想把你从我的身边抢走,谁都不可以.......”
窗外的桂花还在静静飘落,花瓣落在窗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在为她的决心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