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李念瑶老师,院门“吱呀”一声合上。
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屋檐下冰溜子融化滴水的“嗒嗒”声。
苏清风转身,看见妹妹苏清雪还站在屋门口,小手绞着棉袄下摆,冻得通红的脸蛋上挂着两道泪痕,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哥……”苏清雪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声音比蚊子还小。
苏清风没应声,弯腰从柴火垛上折了根细柳条,在手里掂了掂。
柳条划过冷空气,发出“嗖”的轻响。
苏清雪脖子一缩,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进屋。”苏清风声音不大,却像块冰疙瘩砸在地上。
王秀珍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面粉,手里还攥着擀面杖。
她看看苏清风手里的柳条,又看看哭成泪人的小姑子,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屋里,火炕烧得正旺。
苏清风把柳条放在炕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苏清雪站在炕沿边,棉鞋尖在青砖地上磨来磨去,就是不敢抬头。
“你把小火苗带去学校想干嘛?”苏清风坐在炕沿上,声音低沉。
“它……它自己进去的……”苏清雪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见。
苏清风突然站起身,吓得苏清雪往后一蹦,差点撞到身后的五斗柜。
柜子上摆着的搪瓷缸子晃了晃,发出“叮当”的声响。
“撒谎!”苏清风猛地提高声音,“小火苗能自己钻书包?你给我站门口去,今天不准吃饭!”
苏清雪“哇”地哭出声,立马跑到厨房区去,看着正在和面的王秀珍:“嫂子,你看哥凶我……”
王秀珍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面粉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她抬眼看了看苏清风绷紧的侧脸,又看看哭得直打嗝的苏清雪,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继续揉面,装作没听见。
苏清雪见求救无望,小嘴一瘪,拖着脚步往门口挪。
苏清风已经来到厨房门口。
苏清雪棉鞋底蹭过门槛时,她突然带着哭腔喊道:“我说!是同学说我吹牛,说我讲瞎话,我才把小火苗带学校给他们看的!”
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只有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苏清风盯着妹妹看了半晌,紧绷的肩膀慢慢松下来。
“知道了。”他声音缓和了些,“小火苗呢?”
苏清雪抽抽搭搭地走回屋里,来到炕边,从书包里掏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小火苗抖了抖耳朵,眼睛滴溜溜转,全然不知自己惹了多大麻烦。
“这小畜生……”苏清风伸手想揪狐狸后颈,小火苗却灵巧地一缩,钻回书包里,只露出个尾巴尖在外头晃悠。
王秀珍手指上还沾着面粉。
她轻轻碰了碰苏清风的胳膊:“孩子知道错了,先吃饭吧。我擀了面条,鸡蛋酱也炸好了。”
苏清风点点头,对仍站在门口的妹妹说:“去洗把脸,准备吃饭。下次可不要撒谎。”
“好。”
苏清雪眼睛一亮,刚要往厨房跑,又被哥哥叫住。
“等等,记得去给校长道歉。”
“好嘞。”
午饭很简单。
王秀珍把擀好的面条下进滚水锅里,白生生的面条在沸水中翻滚,像一条条银鱼。
灶台上的铁锅里,金黄的鸡蛋酱“滋滋”冒着泡,葱花的香气混合着大酱的醇厚,勾得人食指大动。
“哥,我能吃两碗!”苏清雪早就忘了刚才的委屈,踮着脚往锅里看。
苏清风坐在炕桌边,正在剥蒜。他头也不抬地说:“闯了祸还想吃两碗?一碗顶天了。”
王秀珍抿嘴笑了笑,把煮好的面条捞进粗瓷大碗,浇上一勺鸡蛋酱,又撒了把香菜末。
她先给苏清风盛了满满一碗,面条堆得冒尖,金黄的酱汁顺着面条缝隙往下渗。
“趁热吃。”王秀珍把碗推给苏清风,又给苏清雪盛了稍小的一碗,却偷偷多舀了半勺酱。
苏清风夹起一筷子面条,热气糊了他一脸。
面条劲道,鸡蛋酱咸香适中,炸得酥脆的葱花在齿间“咯吱”作响。
他满足地叹了口气,抬头看见妹妹正狼吞虎咽,酱汁都蹭到了脸蛋上。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苏清风递过去一块粗布手帕。
王秀珍给自己也盛了碗,却没急着吃。
她夹了块酱里的鸡蛋,放在苏清雪碗里:“多吃点,下午还要去上课呢。”
阳光透过糊窗户纸照进来,在炕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有股子一家三口围坐着吃饭的幸福感。
吃完饭,苏清雪主动收拾碗筷,小身影在厨房里忙活,棉鞋底蹭过砖地的声音“沙沙”响。
苏清风和王秀珍来到院子里,准备处理那张狼皮毛。
院子角落的雪堆上,灰狼皮摊开着,毛发间还沾着零星的血迹。
苏清风搬出个大木盆,又提来两桶水,倒进木盆里。
“得用温水。”王秀珍说着,从厨房拎来壶热水,兑进木盆。
苏清风蹲下身,把狼皮浸入水中。
皮毛一沾水,立刻泛起淡淡的血色。
他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开始揉搓皮毛内层的脂肪和碎肉。
“这活计真费劲。”
苏清风额头很快沁出汗珠,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王秀珍也蹲下来帮忙,她手指灵巧地翻动皮毛,把藏在毛根处的血块一点点抠出来。
两人配合默契,谁也没说话,只有冰水“哗啦”的声响和偶尔的喘息。
过了约莫半小时,王秀珍突然开口:“你对小雪太凶了。”
苏清风手上动作没停,头也不抬地说:“不管严点,以后更无法无天。”
“她还小……”
“再小也不能撒谎。”
苏清风打断她,声音有些发闷,“你知道校长那个搪瓷杯多珍贵吗?是县里表彰先进工作者发的。”
王秀珍叹了口气,把一缕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孩子也是要面子。同学说她吹牛,她当然着急。”
苏清风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低了下来:“我就是怕……怕她走歪路。爹娘走得早,就剩我们兄妹俩……”
王秀珍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苏清风。
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被冻得发红,睫毛上结着细小的冰晶。
她突然发现,这个平日里铁塔般的汉子,眼角已经有了几道细纹。
“我懂。”王秀珍轻声说,手上的动作温柔了些,“但孩子总归是孩子。你看她今天认错多痛快?”
苏清风“嗯”了一声,把洗好的狼皮拎起来,水珠顺着皮毛往下淌,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他抖了抖皮毛,水珠四溅,有几滴溅到王秀珍脸上,凉得她一激灵。
“哎呀!”王秀珍笑着往后躲。
苏清风也笑了,冷峻的面容一下子柔和许多:“该鞣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