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幼儿园门前的空地上渐渐聚拢起接孩子的家长。司羽凡将车停在路边，熄了火，却没有立刻下车。他透过车窗，望着那扇色彩明快的栅栏门，心里有些说不清的踟蹰。
自从离婚后，他来看女儿的次数的确屈指可数。一方面是公司事务繁杂，让他焦头烂额，另一方面，每次面对沈若曦那平静到近乎冷漠的眼神，以及女儿那双酷似她母亲、却带着怯生生探究的大眼睛，他都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自己是个不受欢迎的闯入者。
今天，他好不容易处理完手头最紧急的一桩麻烦，看着窗外尚早的天色，一股强烈的、想要见见女儿的冲动涌了上来。他想听她软软地喊一声“爸爸”，想抱抱她柔软的小身子，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驱散一些连日来的疲惫和心底那无处安放的空洞。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朝着幼儿园门口走去。
放学铃声响起，孩子们像一群欢快的小鸟，叽叽喳喳地涌了出来。司羽凡在人群中踮着脚张望，很快，他看到了穿着粉色小外套、背着卡通书包的司念曦。她正牵着老师的手，小脑袋左右转动着，似乎在寻找妈妈的身影。
“念曦！”司羽凡喊了一声，快步走上前。
司念曦听到声音，转过头，看到是他，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小脸上绽开一个惊喜的笑容，脆生生地喊道：“爸爸！”
这一声“爸爸”，像一股暖流，瞬间熨帖了司羽凡有些褶皱的心。他蹲下身，张开手臂：“哎，爸爸的乖宝贝！”
司念曦松开老师的手，像只小蝴蝶一样扑进他怀里。司羽凡一把将女儿抱起来，感受着那沉甸甸、软乎乎的小身子，鼻尖萦绕着孩子身上特有的奶香味，连日来的疲惫似乎都减轻了不少。他将脸埋在女儿的小肩膀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想爸爸没有？”他声音不自觉地放柔。
“想！”念曦用力点头，小手搂着他的脖子，但搂了一会儿，又稍稍松开了一些，身体微微后仰，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仔细看着他，那眼神里，除了亲近，似乎还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陌生和打量。
司羽凡心里微微一顿，感觉像是被细小的针尖轻轻扎了一下。他抱着女儿，走到旁边人少些的地方，将她放下来，蹲着与她平视。
“念曦，今天在幼儿园开心吗？”他努力寻找着话题，想拉近这点莫名的距离感。
“开心。”念曦点点头，小手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子，“老师教我们唱新歌了。”
“真棒！念曦唱歌最好听了。”司羽凡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弥补这段时间的缺失。他看到旁边不远处有一家挺大的玩具店，橱窗里摆放着各式各样吸引孩子的玩具。
“走，念曦，爸爸带你去买玩具，好不好？你喜欢哪个，爸爸就给你买哪个。”他试图用物质来填补那份生疏，重新建立父亲的权威和宠爱。
然而，司念曦却摇了摇头，小脸上露出一丝与她年龄不太相符的认真，小声却清晰地说：“妈妈说了，不能乱要别人的东西。”
“别人的东西”……
这几个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猝不及防地砸在司羽凡的心口，让他呼吸都滞了一瞬。他是“别人”吗？在女儿小小的认知里，他已经成了需要被防备、不能随意接受其礼物的“别人”了？
一股混合着酸楚、尴尬和隐隐怒气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是沈若曦！一定是她教的！她就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要割裂他和女儿之间的联系吗？
他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但看着女儿那双纯净又带着点困惑的眼睛，他强压下了心头的火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试图纠正：“念曦，爸爸不是别人，爸爸给你买玩具是应该的。”
念曦眨了眨眼睛，似乎不太理解这其中的区别，但还是坚持地摇了摇头，小声重复：“妈妈说……不能要……”
就在这时，司羽凡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执拗地震动起来，打破了父女间这略显僵持的气氛。他有些烦躁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跃的名字是“梦琪”。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刚一接通，那头就传来了陈梦琪带着浓重哭腔、惊慌失措的声音，背景音里还隐约夹杂着一些嘈杂的抱怨声：“哥！哥你在哪儿啊？呜呜……我们这边……这边整个小区都停电了！黑漆漆的，我好害怕……外面好像还有人吵架，怎么办啊哥……”
她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无助和恐惧，一下子揪住了司羽凡的心。他几乎能想象到她一个人待在黑暗里，瑟瑟发抖、孤立无援的样子。
“怎么回事？你别急，慢慢说，物业呢？打电话问了吗？”他立刻放柔了声音，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关切和安抚，与刚才面对女儿时的复杂心情截然不同。
“打了，物业说线路故障，在抢修，也不知道要多久……哥，我一个人害怕，你能过来吗？或者……或者我能不能去公司找你？”陈梦琪的声音带着乞求，哭得更加可怜。
司羽凡看了一眼身旁仰着小脸、正安静看着他的女儿，心里天人交战。一边是受到惊吓、依赖他的“妹妹”，一边是许久未见、刚刚还流露出疏离感的亲生女儿。
短暂的挣扎后，陈梦琪那带着哭音的恐惧占据了上风。他觉得，女儿这里有沈若曦，不会有什么大事，而梦琪那边，一个女孩子独自面对黑暗和混乱，显然更需要他。
他对着电话温声道：“你别怕，就在家里待着，锁好门，我这边有点事，处理完马上就过去找你。听话，别乱跑。”
挂了电话，他脸上还残留着对陈梦琪的担忧。他重新蹲下来，看着司念曦，脸上带着歉意和不自然的匆忙：“念曦，对不起，爸爸公司那边有非常紧急的事情，必须马上过去处理。今天不能陪你了，爸爸下次再来看你，给你买好多好多玩具，好不好？”
司念曦看着他，那双酷似沈若曦的大眼睛里，刚刚因为他到来而点燃的光亮，一点点地黯淡下去。她没有哭闹，也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小嘴唇抿得紧紧的。
司羽凡心里一阵刺痛，却无暇多想。他拉起女儿的手，快步将她送回到正在门口维持秩序的老师身边，匆匆交代了一句：“老师，麻烦您，她妈妈应该快来了，我有点急事得先走。”
他甚至没来得及再好好抱一下女儿，只是胡乱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便转身，几乎是跑着冲向了自己的车子。
司念曦被老师牵着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爸爸匆忙离去的背影。他那高大的身影很快钻进车里，发动引擎，车子绝尘而去，消失在傍晚渐浓的暮色里。
周围是其他小朋友被父母接走时的欢声笑语，她却只是安静地站着，小小的身影在喧嚣中显得有些孤单。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掩盖住了眼底那片彻底熄灭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