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羽凡离开了星光商场,左手虎口处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碘伏刺激过的感觉火辣辣的。然而,这股生理上的痛感,却奇异地被内心深处一股汹涌的热流所覆盖、所淡化。
他低头,看着手上那个贴得歪歪扭扭、印着幼稚卡通图案的创可贴。白色的底,边缘因为他的笨拙操作而有些卷翘,沾染了少许干涸的血迹和灰尘,与他粗糙、布满新旧伤痕的手掌格格不入。
可就是这张廉价、普通,甚至贴得有些难看的创可贴,此刻在他眼里,却仿佛成了世界上最珍贵的勋章。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在那卡通图案上摩挲着。脑海里反复回放的,是沈若曦蹙着眉递来碘伏和创可贴的那一幕。她的语气是那么平淡,表情是那么疏离,说出来的话也依旧带着明确的界限。
“下次别来了。”
“我自己能行。”
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打着他刚刚升起的希望。可奇怪的是,这一次,这明确的拒绝却没有像以往那样,让他坠入冰窟,感到绝望。
因为,她毕竟走过来了。
她看到了他的伤,她拿出了医药箱,她递给了他处理伤口的东西,甚至……最后还叮嘱了一句“别沾水”。
这在旁人看来或许微不足道,甚至可以说是出于基本人道主义的举动,对于在沈若曦的冷漠中煎熬了太久、卑微了太久的司羽凡来说,却不啻于久旱逢甘霖,黑暗中的一隙微光。
他清晰地记得她靠近时,身上那淡淡的、熟悉的馨香,虽然只是一瞬。记得她垂下眼帘查看他伤口时,那浓密睫毛投下的小小阴影。记得她递过创可贴时,那纤细白皙的手指。
这一切细微的、短暂的瞬间,组合在一起,在他心中点燃了一簇小小的、却无比坚韧的火苗。
她并非完全无动于衷,不是吗?
她坚硬的外壳,似乎因为他持续不断的、笨拙的、甚至是带着伤痕的付出,而被撬开了一条微不可察的缝隙。
这个认知,让司羽凡的心脏被一种酸涩又滚烫的情绪充盈着。伤口似乎不那么疼了,连带着这些日子积压的疲惫和身体的沉重感,都仿佛减轻了许多。
他没有直接回出租屋,而是又绕道去了另一个正在施工的业主家,检查下午工人完成的墙面基层处理。他仔细地摸着墙面的平整度,和工人讨论着下一步的工序,眼神专注,干劲似乎比之前更足了些。那贴着卡通创可贴的手,在他指挥和比划时,显得有几分突兀,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踏实的力量感。
他告诉自己,不能停。哪怕只是为了这偶尔换来的一点点微小的“不同”,他也必须继续走下去,用更多的行动,去守护这来之不易的、细微的波动。
与此同时,星光商场店内的高峰期渐渐过去,顾客稍微稀疏了一些。沈若曦得以喘息,走到柜台边倒了杯水。
她的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了店门口那块刚刚被拖拭干净的地面上。那里已经看不出任何血迹,但她仿佛还能看到几分钟前,司羽凡手上鲜血直流、脸色发白的样子。
还有他手上那个醒目的、带着幼稚图案的创可贴,与他那身沾满油漆灰尘的工装、与他整个人如今沉郁的气质,形成了那样鲜明的对比,刺眼地留在她的记忆里。
她端着水杯,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理智清晰地告诉她,不应该心软。司羽凡过去的所作所为,那些因为陈梦琪而带来的伤害、冷落和委屈,不是流点血、干点活就能抵消的。王莉的提醒言犹在耳,她自己也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能再重蹈覆辙。
然而,人心并非铁石一块。
最近这段时间,司羽凡的变化,她是看在眼里的。
不再是空泛的道歉和纠缠,而是实实在在的沉默付出。风雨无阻地出现在幼儿园门口,保持着距离,只为确保她们安全。在她店里人手紧缺时,默默跑来搬运重物,弄得一身狼狈,甚至受了伤……还有,他似乎真的在脚踏实地地干活,从最底层重新开始。这些,都与过去那个浮躁、自私、眼里只有“干妹妹”的司羽凡,判若两人。
连女儿念曦,偶尔在接她放学时,都会仰着小脸,用稚嫩的语气对她说:“妈妈,爸爸今天手上贴了好看的贴纸哦。” 或者,“爸爸的衣服好脏,他说他在盖房子。”
女儿的话语里,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和疏离,反而多了一丝单纯的好奇,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对父亲形象重新建立起来的微弱亲近。
这一切,像细小的水滴,悄无声息地滴落在沈若曦心湖那坚硬的冰面上。
她不得不承认,在看到他流血的那一刻,她的心确实揪了一下。那份递出创可贴的举动,几乎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未经太多思考。
这细微的波动,让她感到一丝不安。
她用力闭了闭眼,将杯中微凉的水一饮而尽,仿佛要借此压下心头那丝不该有的复杂情绪。
不能动摇。她在心里再次告诫自己。
现在的平静和充实来之不易,是她靠着双手一点点打拼出来的。她不能再轻易将情感寄托在一个曾经让她失望透顶的人身上,哪怕他看起来似乎在改变。
未来的路还长,谁又能保证这不是他一时的心血来潮,或者另一种形式的算计?
她放下水杯,深吸一口气,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店内的陈列和账目上,用忙碌的工作,将那刚刚泛起的一丝涟漪,强行压了下去。
店内灯火通明,映照着衣物光鲜的色泽,也映照着她恢复平静却暗藏波澜的侧脸。而那细微的波动,却已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即便水面恢复了平静,涟漪也已悄然扩散开去,无声地改变着湖底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