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沈若曦的生日在落叶纷飞中悄然来临。相较于去年那个在冷菜残羹和心碎中度过的三十岁生日,今年的这一天,显得格外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暖意。
她没有声张,只打算和念曦简单吃个饭。王莉提前一天约她庆祝,被她婉拒了;母亲刘桂英打电话来说要过来,她也说不用麻烦。她似乎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和自己,和女儿,度过这一天。
司羽凡自然是记得这个日子的。提前好几天,他就开始陷入一种无声的焦虑。他反复思忖,该送什么礼物才能既不显得轻浮,又能表达他如今沉甸甸的心意。珠宝首饰?太过肤浅,配不上她。昂贵包包?更像是某种补偿,他早已失去那样的资格。
最终,在一个深夜,他再次坐到了书桌前,摊开了信纸。与上一次那封浸满泪水和忏悔的信不同,这一次,他握笔的手沉稳了许多。台灯的光晕笼罩着他,在他认真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没有再沉溺于过去无法自拔的自我鞭挞,那些伤口,在一次次的行动和时间的抚慰下,似乎终于开始缓慢结痂。他笔尖流淌出的,是对未来的构想,是一个男人在彻底跌倒后,想要如何重新站立、如何肩负起责任的蓝图。
他详细地写了自己对那个新接的装修项目的规划和预期收益,字里行间透着踏实和审慎,不再是以前那个急于求成、好高骛远的司羽凡。他写了对小工程队未来的发展想法,如何一步步建立口碑,稳扎稳打。
他花了更多的笔墨,描绘他心目中的“家”。他写到了念曦的教育,打算为她设立一个教育基金,无论未来如何,都要保障女儿无忧成长。他写到了对双方父母的赡养计划,承诺会一视同仁,承担起责任。
最后,他写道:
“若曦,我知道,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脚踏实地去做。我不再是那个只会空口承诺,却让你一次次失望的司羽凡了。”
“我不敢奢求你现在就完全信任我,但我请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用往后余生的每一天,向你证明,我可以成为一个值得依靠的丈夫,一个称职的父亲。”
“我不急,我可以等。等到你愿意再次相信我的那一天。”
信写完了,他没有像上次那样情绪激动,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他将信纸仔细叠好,放入一个朴素的信封里。
生日当天傍晚,司羽凡过来了。他手里没有鲜花,没有礼盒,只有那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信封。念曦看到爸爸,开心地扑过去,小嘴叭叭地说着今天在幼儿园小朋友怎么祝她妈妈生日快乐。
司羽凡摸了摸女儿的头,目光转向正在厨房准备晚餐的沈若曦。她系着围裙,身影在温暖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
他走过去,将信封放在料理台干净的角落,声音低沉而郑重:“若曦,生日快乐。”
沈若曦切菜的动作顿了顿,视线落在那薄薄的信封上,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她认出了那种信纸,和他上次用的一样。
“谢谢。”她淡淡应了一声,没有立刻去拿,继续着手里的活儿,只是动作似乎比刚才慢了些许。
司羽凡没有多留,转身去客厅陪念曦玩拼图,只是眼神时不时地,会不受控制地瞟向厨房的方向,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却有力地撞击着,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期盼。
晚饭后,念曦被司羽凡带去洗澡,沈若曦收拾好厨房,终于拿起了那个一直放在角落的信封。她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
她抽出信纸,展开。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依旧是力透纸背,却少了之前的激荡悲恸,多了几分沉静的力量。
她一页页地看着,看他对事业的规划,务实而清晰;看他对家庭的构想,细致而长远。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不切实际的许诺,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带着一种沉淀后的真诚。
当看到那句“我可以等。等到你愿意再次相信我的那一天”时,她的指尖微微蜷缩,信纸边缘被捏出了一道细微的折痕。
她站在那里,看了很久。窗玻璃上模糊地映出她的身影,平静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只有微微蹙起的眉心,泄露着内心的波澜。
司羽凡哄睡了念曦,轻轻带上儿童房的门,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沈若曦背对着他,站在窗前,身影在夜色和灯光的交界处,显得有些朦胧,手里还握着那几张信纸。
他的脚步顿住了,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不敢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客厅中央,像一个等待最终宣判的囚徒,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沈若曦缓缓转过身。她的脸上没有泪痕,眼神清澈而平静,仿佛刚刚看完的只是一份寻常的工作报告。
她的目光落在司羽凡身上,他立刻绷直了身体,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等待着她的裁决。
沈若曦朝他走近几步,在离他还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停下。她扬了扬手中的信纸,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司羽凡,”她叫他的名字,目光直视着他,没有任何闪躲,“我看到了你的改变。”
这句话,像是一道阳光,瞬间穿透了司羽凡心中厚重的阴霾,让他几乎要喜极而泣。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她接下来的话定在了原地。
“你的规划,很实际。你为念曦,为父母做的打算,我也看到了。”她的语气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理性的分析,“你这段时间做的,我也都看在眼里。”
司羽凡的心提了起来,他预感到后面会有转折。
果然,沈若曦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透过他,看到了那些无法磨灭的过去。她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清醒:
“但是,破镜重圆,裂痕犹在。”
这八个字,像锤子一样敲在司羽凡的心上,让他瞬间从短暂的狂喜中清醒过来,血液都凉了半截。是啊,他怎么能奢望,那些深刻的伤害,能够轻易地被抹去?
他眼中的光黯淡下去,涌上浓重的失落和自责。
然而,沈若曦接下来的话,却又将他从绝望的边缘拉了回来。
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他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审慎,清晰地说道:
“我们需要时间。”
不是拒绝,不是彻底的否定。
而是“需要时间”。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正面地回应他的感情,回应他关于“未来”和“家”的构想。她没有答应,却明确地给出了一个方向,一个可能性。
司羽凡愣住了,巨大的转折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呆呆地看着沈若曦,看着她眼中那抹混合着理智、审慎,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松动。
希望,如同星星之火,在他冰冷的心原上重新点燃,并且以一种更沉稳、更坚定的方式开始蔓延。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看到了他的努力,她不再完全将他排斥在外,但她需要更多的时间去观察,去验证,去让那些深刻的裂痕,在时间的流逝中,被新的记忆和信任一点点填补。
“我明白。”司羽凡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情绪,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坚定,“我等。无论多久,我都等。”
沈若曦看着他,没有再说话。她将信纸重新叠好,握在手中,转身走向自己的卧室。
这一次,司羽凡没有感到失落,反而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他知道,他已经成功地,在她紧闭的心门上,推开了一道缝隙。
光已经照进来了,剩下的,就是用他余生的耐心和行动,让那道光,越来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