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吩咐:“你去了之后,什么都不用多说。只管哭,说我病得下不来床,说我日夜忧思,挂念相爷和瑾儿。别人问起府里的事,你就说,大小姐……不,皇后娘娘聪慧过人,将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我这个做母亲的,总算能安心养病了。”
她特意在“井井有条”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其中的反讽意味不言而喻。
桂嬷嬷是伺候她多年的老人,瞬间心领神会。这番话看似是在夸赞苏浅月,实则是在上眼药。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姐,如今贵为皇后,却反过来管着娘家的中馈,这在注重礼法规矩的世家眼里,本就是不合体统的。再由她这个“病重”的继母之口说出,更显得苏浅月咄咄逼人,不懂孝悌。
那些夫人最是看重脸面和规矩,听了这话,心里自然会有一杆秤。她们不会直接指责皇后,却会旁敲侧击地向苏哲施压。男人或许不在意后宅这点事,但当这些事关乎到相府的“体面”和“规矩”时,苏哲就不能不理会了。
“是,奴婢明白了。”桂嬷嬷的腰杆都挺直了些,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奴婢这就去办。”
看着桂嬷嬷匆匆离去的背影,柳玉容缓缓躺回床上,用锦被将自己裹紧。阴冷的寒意却依旧从四面八方袭来。她知道,这是险招。一旦被苏哲察觉她背后的动作,只会招来更严厉的禁锢。
但她别无选择。苏浅月,是你逼我的。等你身败名裂,等你被赶出相府,看苏哲还会不会护着你!
……
汀兰水榭。
窗外阳光正好,透过薄薄的窗纱,在书案上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苏浅月正垂眸看着手中的账本,这是相府中馈这个月的流水。她看得极慢,手指偶尔会捻起一页,对着光亮处仔细查看纸张的纹理和墨迹的深浅。
青禾在一旁安静地研着墨,墨条在砚台里发出沙沙的轻响,满室都是清淡的墨香。
一切都显得那么岁月静好。
忽然,苏浅月翻动账本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她眼睫微抬,目光依旧落在账本上,但意识深处,那道无形的信息流已经悄然浮现。
【情报收集符反馈:柳玉容通过心腹桂嬷嬷,向吏部尚书王夫人、都察院李夫人、定国公老夫人递送拜帖,意图邀请三人过府,向苏哲施压,夺回中馈之权。】
【话术策略:示弱、卖惨,暗示苏浅月‘以皇后之尊,掌娘家中馈’为不合规矩,不懂孝道。】
【预计行动时间:三日后。】
信息精准而冷酷,将柳玉容的每一步算计都剖析得清清楚楚。
苏浅月唇角无声地扬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柳玉容的招数,还是这么老套。永远离不开妇人间的嚼舌根和搬弄是非。她以为,靠着那些陈腐的规矩和人情世故,就能扳回一局?她以为,她苏浅月还是那个只能任人拿捏的闺阁少女?
这一招,对付前世的她,或许还有用。但对付现在的她,简直就像是拿着一根绣花针去戳城墙。
“青禾。”她淡淡地开口。
“奴婢在。”
“去库房,把我出嫁前母亲留下的那套雨过天青色的茶具取出来,仔细清洗干净。”
青禾有些不解,但还是应声称是。
苏浅月又翻过一页账本,目光落在“茶叶采买”的条目上。“再拟几张帖子,送到这几位夫人的府上。”
她一边说着,一边提起笔,在旁边的白纸上写下几个名字。正是吏部尚书王夫人、李御史夫人和定国公老夫人。
青禾看着那几个名字,愣住了:“娘娘,您这是……柳夫人那边刚递了帖子,我们再递,是不是有些……”
“她病着,不方便待客。”苏浅月头也不抬,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我这个做女儿的,理应替她分忧。”
她顿了顿,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极小的墨点,像是一声轻笑。
“帖子就写,我新得了些上好的蒙顶甘露,又从女学得了些新鲜的趣闻,想请几位夫人过府品茶闲叙,指点指点我这个晚辈。”
青禾冰雪聪明,瞬间明白了苏浅月的意思。
柳玉容想告状?可以。但得等她先唱完这出戏。柳玉容想借那几位夫人的口,苏浅月便要先堵上她们的嘴。
这是一场先发制人的阳谋。
“奴婢明白了!”青禾的眼睛亮了起来,方才的担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兴奋和期待。她就知道,自家小姐从不会坐以待毙。
苏浅月将写好名字的纸推给青禾,目光重新落回账本上,仿佛刚才只是随口安排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看着账本上那些繁杂的数字,心中却在盘算着另一笔账。
柳玉容以为这只是一场宅斗,她想错了。
从柳玉容和“蝎子”搭上线的那一刻起,这就已经是一盘关乎国运的棋局。而她苏浅月,要做的不仅仅是赢,还要赢得干干净净,让所有藏在暗处的鬼魅,都在阳光下现出原形。
这场茶话会,便是她掀开棋盘的第一步。她不仅要破了柳玉容的阴谋,更要借着这些京城贵妇的口,将她想让她们知道的事情,传遍整个京城。
她抬起眼,望向窗外。阳光正好,微风拂过,树影摇曳。
柳玉容,你的戏台还没搭好,我的戏,却要开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