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浅月布局人才网,为未来储备力量
东安渠边的风,似乎也带着那股子污泥的腥臊和人言的刻薄,一路吹进了雍华女学静谧的庭院。
消息传回来时,助教预备班的课室里静得落针可闻。十几个女学生都停下了手中的笔,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担忧与愤慨。她们刚从林晚和秦娘子的《刍议》中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仿佛已经预见到女子也能凭才智立足于世,可现实的第一记耳光,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响亮。
“简直是欺人太甚!一群地痞无赖!”一个性格泼辣的学生忍不住低声骂道,“林晚姐姐她们是去为民办事,反倒被这群愚民羞辱!”
“现在怎么办?要不……我们都去渠边给她们撑腰?”
“撑腰?我们一群女子,去了不是更让他们看笑话?”
议论声渐起,像一锅慢慢烧开的水,每个人的心都悬着。
苏浅月正坐在上首,手里拿着一本《水经注》,指腹轻轻摩挲着书页上关于古渠修浚的记载。她听着学生们的议论,脸上不见丝毫慌乱,仿佛那发生在东安渠边的闹剧,不过是书页间的一段无关紧要的注脚。
直到青禾快步走进来,附在她耳边将事情的始末又详述了一遍,她才缓缓将书合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合页声。
这声音不大,却让整个课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她身上,等待着她的决断。
“你们觉得,王记染坊那个泼脏水的伙计,最怕的是什么?”苏浅月没有先说对策,反而问了一个问题。
学生们一愣。
“怕……怕官府?”一个学生试探着回答。
“怕林晚姐姐她们的道理?”
苏浅月摇了摇头,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而焦灼的脸庞。“他什么都不怕。他若怕官府,就不敢公然阻挠工部督办的工程。他若怕道理,就不会做出这等泼皮行径。他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他背后站着王掌柜,而王掌柜觉得,我们动了他的奶酪。”
她站起身,走到一张绘制着京城水系的舆图前,手指点在了东安渠那条弯弯曲曲的线上。
“东安渠沿岸,染坊、磨坊、浆洗房大大小小三十余家,王记是最大的一家。他家占着最好的地段,用水最多,排污也最多。我们的行会一旦成立,统一采买、统一技术、统一排污,第一个打破的,就是他王记一家独大的局面。他这是在杀鸡儆猴,用最粗鄙的方式,告诉所有人,这东安渠,还是他王记说了算。”
一番话,如拨云见日,让原本还陷在“被欺辱”情绪中的学生们,瞬间明白了问题的症结所在。这根本不是一场偶发的冲突,而是一次必然的利益交锋。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最初那个提议去撑腰的学生,此刻也没了底气。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苏浅月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这个‘挡’和‘掩’,得用对法子。与流氓对骂,只会让自己也变成流氓。我们要做的,是掀了他的桌子,再让他自己把打翻的饭菜,一粒一粒捡起来。”
她转过身,看向一个负责文书记录的学生:“立刻拟一份公文,送去工部衙署。记住,公文里不要提‘羞辱’、‘欺凌’这些字眼,只写‘东安渠治理工程受阻,有商户恶意倾倒污物,恐延误工期,累及圣听’。落款,雍华女学民情顾问,林晚。”
学生眼睛一亮,连忙提笔记下。这一招,是把皮球稳稳地踢给了周正。你们工部督办的工程,现在有人捣乱,我们只是顾问,管不了,你这个尚书大人看着办吧。
苏浅.月又看向另一名学生:“你去一趟张妈那里,就说我说的,让她发动咱们相府里几个嘴碎的婆子,去东安渠附近的菜市、茶馆里坐一坐。”
“坐着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聊家常。”苏浅月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聊咱们女学是如何垫钱垫粮,想让穷苦人家过个好冬;聊王记染坊的布料是如何涨价,他家的废水又是如何把渠里的鱼都毒死了;再顺便‘不小心’透露一下,督察这事的刘御史,可是个铁面无私、最恨为富不仁的青天大老爷。”
舆论战,要从底层打起。她要让王记染坊从“出头鸟”,变成人人喊打的“落水狗”。
做完这两样布置,苏浅月才将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重重屋檐,看到东安渠边那两个正处于风口浪尖的身影。她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等着林晚和秦娘子自己。她能为她们铺路、清障,但最后站在人前,直面刀枪剑雨的,必须是她们自己。这才是她培养人才的方式,是为未来储备力量的真正核心。
……
东安渠边,午后的太阳晒得人有些发懒,那股子混合着恶臭的哄笑声也渐渐平息下去。王记染坊的伙计见对方毫无反应,自觉无趣,骂骂咧咧地回去了。围观的百姓也三三两两地散了些,只剩下一些人还抱着手臂,用看热闹的眼神打量着那几个孤零零的女子。
林晚的脸色依旧苍白,手心里全是冷汗。她身后的几个女学生,也是一脸的沮丧和无措。
“林晚,我们……”秦娘子刚想开口说要不先撤,却见林晚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她没有再去看对岸的王记染坊,也没有理会周围人的目光,而是径直走到了棚子后面,从随身带来的一个大包袱里,吃力地拖出了一袋米。
那是一袋沉甸甸的,颗粒饱满的上等新米。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林晚解开米袋,白花花的大米在阳光下甚至有些晃眼。她舀起一瓢,对着巷口一个正探头探脑的瘦小妇人扬声道:“这位大嫂,你家门前那段河渠,淤泥最厚。只要你愿意清理一担淤泥上来,这一瓢米,现在就归你。”
那妇人正是秦娘子之前在名册上标注出的贫户之一,姓张,男人早逝,独自拉扯着两个孩子,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她看着那一瓢米,眼睛都直了,喉头不自觉地动了动。可再看看周围人的眼色,和对岸王记染坊紧闭的大门,她又犹豫着缩回了脚。
人群中有人嗤笑出声:“张寡妇,别被骗了,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就是,淤泥换大米?怕不是有什么鬼名堂。”
林晚没有理会这些风言风语,她只是看着张寡妇,又将那一瓢米往前递了递,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大嫂,我们不要你一文钱。你出了力,得了米,天经地义。孩子们,也该吃顿饱饭了。”
“吃顿饱饭”四个字,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了张寡妇的心里。她想起了家里那两个面黄肌瘦的孩子,想起了空空如也的米缸。她的眼神挣扎着,最后,心一横,牙一咬,转身跑回家里,抄起两个破木桶和一把豁了口的铁锹就冲了出来。
“我换!”她几乎是喊出来的。
在众目睽睽之下,张寡妇跳下了半干的河道,全然不顾那没过脚踝的腥臭淤泥。她用尽全身力气,一锹一锹地挖着,很快就装满了两个木桶。当她吃力地将两桶黑漆漆、散发着恶臭的淤泥挑上岸时,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秦娘子立刻上前,接过担子,用早就备好的杆秤称了重,高声报数:“淤泥,一百零三斤!按说好的,换新米十斤三两!”
她没有丝毫克扣,反而多给了一些零头。当那装得冒尖的一小袋米实实在在地交到张寡妇手里时,那个瘦弱的女人抱着米袋,感受着那沉甸甸的重量,眼圈“刷”地一下就红了。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对着林晚和秦娘子,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抱着米袋,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飞快地跑回了家。
整个渠边,一片死寂。
方才还满是嘲讽和质疑的空气,此刻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张寡妇的背影,转到了那袋被清理出来的淤泥上,又转到了林晚她们棚子里那一大袋白花花的米上。
一担臭泥,真的换回了能救命的粮食。
这个事实,比任何华丽的言辞都更有说服力。人群开始骚动起来,窃窃私语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话语里的味道全变了。
“乖乖,还真是给米啊……”
“十斤呢,够一家人吃好几天了。”
“王记那边……”有人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对岸,声音小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工部衙署服饰的小吏,骑着快马,一路飞奔而来,在棚子前勒住了缰绳。
“哪位是雍华女学的林晚姑娘?”小吏高声问道。
林晚定了定神,上前一步:“我就是。”
小吏翻身下马,从怀中掏出一份盖着工部大印的公文,递了过去,同时朗声道:“工部尚书周大人有令!东安渠治理乃陛下钦点的民生要务,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挠!着令,王记染坊掌柜王大福,即刻前往工部衙署,就恶意倾倒污物、阻碍公务一事,接受问询!”
他顿了顿,又从另一个怀里掏出另一份文书,上面的印戳却截然不同,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另,东安渠治理督察御史刘承刘大人有令,传召民情顾问林晚,一并前往衙署,当面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