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辰那边刚播下希望的种子,另一个刺头就按捺不住了。
次子墨云锋,自从月例被减半,又被虞怀瑾在赌场外戳破了那点小心思后,心里就一直憋着一股邪火。他不敢再去赌坊附近晃悠,也没钱请那帮“朋友”吃喝,满身的精力无处发泄,看什么都横竖不顺眼。
尤其听说虞怀瑾居然夸那个只会赌钱的废物大哥是“状元之才”,他更是气得鼻子都歪了。状元?就墨云辰?开什么玩笑!那女人眼睛是瞎的吗?他墨云锋武功骑射哪样不比那书呆子强?
这日,虞怀瑾去校场查看闲置的兵器库,想着清理修缮一番,或许日后能用上。墨云锋得了消息,觉得机会来了。
他提着自己那杆花了重金打造、镶着宝石的长枪,早早等在了校场,故意将一套基础的枪法舞得虎虎生风,银亮的枪尖在阳光下闪烁,带着明显的炫耀和挑衅意味。
见虞怀瑾带着佟嬷嬷过来,他非但不停下,反而舞得更起劲了,枪风扫起地上的尘土,故意往她们那边带。
“哎哟!”佟嬷嬷被尘土呛得咳嗽,连忙用袖子挡脸。
虞怀瑾停下脚步,静静看着他在那里表演,脸上没什么表情。
墨云锋一套枪法舞完,收势站立,胸膛微微起伏,下巴抬得老高,用眼角余光斜睨着虞怀瑾,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桀骜:“王妃也懂枪法?觉得我这几下子如何?比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看账本的,强多了吧?”
他这话,明显是在讽刺墨云辰,更是挑衅虞怀瑾。
虞怀瑾没接他的茬,目光扫过他手中那杆华而不实的长枪,又看了看旁边兵器架上那些蒙尘却透着肃杀之气的旧兵器,淡淡开口:“枪是杀人器,不是戏台上的花架子。你这套动作,好看是好看,可惜,中看不中用。”
“你说什么?!”墨云锋瞬间炸毛,枪尖猛地指向虞怀瑾(当然不敢真指到她身上,但姿态极其无礼),“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有本事你来试试!”
“我不必试。”虞怀瑾语气依旧平静,“你的破绽,显而易见。”
“你胡说八道!”墨云锋气得脸红脖子粗,“有本事你找个人来跟我比划比划!赢了我就服你!” 他打定主意,这府里现在能打的护卫没几个是他对手,正好借此机会狠狠落这女人的面子!
虞怀瑾看着他这副不服管教、浑身是刺的样子,知道光靠说道理是没用了。这种半大少年,尤其是崇拜武力的,有时候,就得用他信奉的规则把他打服。
“好。”虞怀瑾点头,“既然你想找人‘比划’,那我就请个人陪你玩玩。”
她转向佟嬷嬷,低声吩咐了几句。佟嬷嬷面露惊讶,但还是快步去了。
墨云锋心中冷笑,等着看她能请来什么“高手”。
没过多久,佟嬷嬷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衣、头发花白、身形有些佝偻的老者。老者看着怕是有六十多了,步履缓慢,手里拄着一根光秃秃的木棍当作拐杖,一副风一吹就倒的模样。
墨云锋一看,差点笑出声来。
“王妃,您没搞错吧?”他语带嘲讽,“就这老棺材瓤子?我怕一枪下去,把他捅散架了!还是换个能打的来吧!”
那老者仿佛没听到他的嘲讽,浑浊的眼睛半眯着,走到虞怀瑾面前,微微躬身,声音沙哑:“王妃唤老奴前来,有何吩咐?”
“严伯,烦请您老人家活动活动筋骨,”虞怀瑾对老者态度颇为尊重,“指点一下二公子。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战阵枪法。”
这位严伯,是王府里一个几乎被人遗忘的存在。据说是老战王身边的亲兵,当年也是以一当十的好手,如今年纪大了,腿脚还有些旧伤,就在府里荣养,平日只管看守最偏僻的一个旧库房。
墨云锋压根不认识他,只觉得虞怀瑾是在故意羞辱他。
“你!”他怒视虞怀瑾。
严伯却已经慢吞吞地走到场中,将那根当拐杖的木棍提在手中,随意一站,那佝偻的背脊似乎都挺直了些许。他看向墨云锋,浑浊的眼里没什么波澜:“二公子,请。”
“老头,这可是你自找的!”墨云锋被他那平淡的态度激怒了,觉得自己被小看了,大喝一声,挺枪便刺!他到底还存着几分理智,枪尖避开了要害,直取严伯持棍的右肩,想一下就打掉他的“兵器”,让他知难而退。
这一枪速度不慢,带着少年的锐气。
然而,严伯只是看似随意地侧身、挪步,那根普通的木棍如同活了一般,贴着枪杆一搭、一引。墨云锋只觉得一股巧劲传来,自己势在必得的一枪竟然刺空了!身体还因为用力过猛往前踉跄了一下。
“步伐虚浮,用力过死。”严伯沙哑的声音淡淡响起。
墨云锋脸一红,稳住身形,又是一枪横扫,势大力沉。
严伯不闪不避,木棍后发先至,精准地点在他发力最薄弱的手腕处。
“啪!”一声轻响。
墨云锋只觉得手腕一麻,长枪险些脱手!他惊骇地后退两步,看着那根平平无奇的木棍,又看看严伯那古井无波的脸。
“这…这怎么可能?!”
“战场杀敌,不是比谁力气大。”严伯缓缓道,“是比谁更快、更准、更狠地杀死敌人,同时保住自己的命。”
墨云锋又惊又怒,不服气地再次攻上。他将自己学过的所有招式都使了出来,枪影点点,看似密不透风。
可严伯就像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看似惊险,却总能在那密集的枪影中找到一丝缝隙,用那根木棍或点、或拨、或引、或压,每一次都精准地打在墨云锋最难受的地方,打断他的节奏,化解他的攻势。
墨云锋越打越心惊,越打越憋屈。他感觉自己像一头被戏耍的蛮牛,空有一身力气,却根本碰不到对方的衣角。那根木棍仿佛有魔力,总是能出现在他最意想不到的位置,让他束手束脚,狼狈不堪。
终于,在他一次全力突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严伯动了!
他佝偻的身影骤然变得矫健,一步踏出,木棍如毒蛇出洞,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精准地穿过墨云锋舞出的枪花,点在了他的胸口膻中穴上。
虽然只是木棍,但那股凝聚的力道却让墨云锋呼吸一窒,浑身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手中那杆宝贝长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僵在原地,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胸口剧烈起伏,难以置信地看着抵在自己胸口的木棍,又看看对面收棍而立、重新变回那个不起眼老者的严伯。
输了…
他竟然输了…
输给了一个拿着木棍的老头!
还是在他最引以为傲的枪法上,输得一败涂地!
巨大的挫败感和羞耻感如同冰水,浇了他一个透心凉。
“你的枪,太花。”严伯收起木棍,重新拄在地上,又变回了那副行将就木的样子,“心思太杂,只想看好看,只想赢漂亮。真正的战阵枪法,只求有效,不求好看。你父亲当年,一杆铁枪,只练刺、扎、挞、抨、缠、圈、拦、拿、扑、点、拨、舞花等基础招式,每日刺枪三千次,枯燥至极,却能在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
他顿了顿,看着失魂落魄的墨云锋,叹了口气:“二公子,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这点本事,离上战场,还差得远。”
说完,他对着虞怀瑾微微躬身,便拄着木棍,慢悠悠地走了,仿佛刚才那个一招制敌的高手只是众人的幻觉。
校场上一片寂静。
墨云锋还僵在那里,看着地上那杆他曾经爱若珍宝、此刻却显得无比滑稽的长枪。
虞怀瑾走到他面前,捡起那杆枪,掂了掂:“镶嵌这么多宝石,不嫌硌手吗?华而不实。”
她将枪扔回他怀里,语气平静无波:“现在,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了?”
墨云锋抱着枪,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所有的嚣张气焰,所有的自以为是,都在刚才那根木棍面前,被击得粉碎。
“想学真本事,以后每天这个时辰,来校场找严伯。”虞怀瑾看着他,“当然,如果你觉得输给一个老头子太丢人,也可以继续抱着你这杆宝贝枪,做你的纨绔少爷。”
她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留下墨云锋一个人,站在空旷的校场上,抱着那杆沉甸甸的长枪,看着严伯消失的方向,第一次真正开始思考——
他所追求的武力,究竟是什么?
他离父亲曾经达到的高度,到底有多远?
而那看似不起眼的老者,还有那个总能找准他痛处的继母……他们看到的,是不是才是真正的世界?
他低头,看着枪杆上那些折射着阳光的宝石,第一次觉得,它们如此刺眼。